他们一起默默奔跑,穿过一片枯木树林,跃过被太阳烤热的火星土壤,爬上一道窄窄的山脊。埃里克森突然停了下来,扑倒在地。其他人也跟他一起趴在地上,喘息不定。
“安静,”埃里克森低声说,他稍微挺起身体,“不要出声。从现在开始,附近可能会出现火星官员。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三个人匍匐在枯木树林里,他们与城市之间隔着一千六百
米荒漠地带,被轰炸后带有放射性,一片荒芜。焦干的荒原上完全看不到树林或灌木。偶尔有风吹过,干燥的热风盘旋翻滚,在沙地上吹出一道道痕迹。他们闻到一股随风而来的淡淡气味,滚烫的沙地苦涩的味道。
埃里克森伸手指向前方,“看,城市——就在那里。”
几个人一起看向那边,他们仍然因为刚刚在树林中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距离城市很近,前所未有的近。他们以前从未来过这么近的地方。人类不允许接近火星上的大城市,火星生活的中心。即使是平时,没有战争威胁的时候,火星人也会精明地让所有人类远离自己的大本营,部分是因为恐惧,部分是因为对于白皮肤的外来者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敌意,地球人的商业投机已经赢得整个太阳系的尊重,还有厌恶。
“看起来感觉如何?”埃里克森说。
这个城市很大,比起他们在纽约战争部办公室里仔细研究图纸和模型时所想象的,远远要大得多。巨大的城市,宏伟而荒凉,黑色的塔楼直直刺向天空,古老的金属细柱,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日晒。城市周围是一堵红色的石墙,火星早期王朝的奴隶在火星第一位伟大国王的鞭打下,把巨大的石砖拖到这里一一固定。
这座古老的城市日日处于太阳炙烤下,坐落在荒芜的平原中央、与死去的树木相伴,很少有地球人见过这座城市——但地球上每个战争办公室都会通过地图和图表研究这里。这座由古老的石墙和塔楼构成的城市里,驻扎着整个火星的统治集团,由高级长官们——实施铁腕统治的黑衣人——组成的议会。
高级长官是十二名尽职尽责、一心奉献的火星人,黑衣祭司,但这些祭司手中拥有能开火的闪光棒、测谎仪、火箭飞船、内部空间炮,还有很多地球上的参议院只能想象的东西。高级长官以及下属的区域长官——埃里克森和他身后两个人几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我们必须小心,”埃里克森再次说道,“我们很快就要进入他们中间。如果他们猜到我们是什么人,或者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
他突然打开那个箱子,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它关上,紧紧握住把手。“我们走吧,”他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你们俩也跟我一起来。我想确保你们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玛拉和杰快步向前走去。埃里克森用批评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三个人慢慢走下山坡,来到平原上,走向城市里塔楼高耸的黑色尖顶。
“杰,”埃里克森说,“握住她的手!记住,你马上就要娶她,她是你的新娘。火星农民很重视他们的新娘。”
杰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火星农民的外套,绑在腰间的绳子打了个结,头上戴了顶帽子遮挡太阳。他皮肤黝黑,用颜料几乎染成了古铜色。
“你看起来很不错。”埃里克森对他说。他瞥了一眼玛拉。她乌黑的头发绕着镂空的余克①骨头扎了个发髻。她同样脸色黝黑,用彩色颜料仪式性地在脸颊上画了几道绿色和橙色的条纹。她的耳环挂在耳朵上晃晃悠悠,脚上是一双脚踝系带的便鞋。她穿着半透明的火星长裤,腰间系了颜色鲜艳的腰带,小巧玲珑的双乳间挂着一串石珠,象征着未来的婚姻幸福美好。
“很好。”埃里克森说。他自己穿着一件火星牧师的灰色长袍,脏兮兮的长袍仿佛穿了一辈子,连死后都要陪葬。“我想我们能混过守卫处,现在路上人很多。”
他们继续往前走,坚硬的沙石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很多正在移动的小点,另一些前往城市的人,农民和商人,把他们的农作物和商品带到市场上去。
“看那辆车!”玛拉大声说。
他们走近一条狭窄的小路,沙地上有两道车辙。一只火星呼法正在拉车,汗水湿透全身,舌头垂了下来。车上高高堆起一捆捆布匹,粗糙的手染乡下土布。一个弯腰驼背的农民驱赶呼法前进。
“还有那边。”她面带微笑,指了指。
车后跟着一群商人,把脸藏在沙子面具后,身穿长袍,骑着一种小动物。每只动物都驮着个用绳子仔细绑住的包裹。这群商人身后,跟着一群步伐沉重的农民,长长的队列仿佛无穷无尽,有些人驾车或骑着动物,但大多数只是步行。
玛拉、杰和埃里克森也加入排队的人群,隐身于那群商人后面。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根本没有人抬头看一眼或者做出任何表示。人群继续前进。杰和玛拉没有互相交谈。他们走在埃里克森后面一点,埃里克森的步子带有一种庄严的意味,举止仪态体现出他的地位。
他一度放慢速度,指向头顶的天空。“你看。”他用火星山区方言低声说,“看到了吗?”
两个黑点懒洋洋地盘旋。那是火星巡逻艇,军队正在监视任何异常活动的迹象。火星与地球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几乎在任何一天、任何一刻,都有可能。
“我们刚好来得及,”埃里克森说,“明天就太迟了。等到那时候,最后一艘飞船都已经离开了火星。”
“希望没有什么会妨碍我们,”玛拉说,“完成这项任务后,我想回家。”
半小时过去了,随着他们逐渐走近城市,石墙看起来愈发高耸,最后仿佛遮住了整个天空。巨大的石墙,历史悠久的巨石经历了几百年风吹日晒。一队火星士兵站在入口处,石墙上凿开的入口是进入城市的唯一一扇门。每个人过去时都会被士兵搜查,摸索衣服里面,翻看行李。
埃里克森紧张起来。人群已经放慢速度,几乎停了下来。“很快就轮到我们了。”他低声说,“准备好。”
“但愿不会有长官出现,”杰说,“只有士兵倒还没那么糟。”
玛拉凝视着石墙和另一边的塔楼。他们脚下的地面不断颤抖、振动、摇晃。她能看到塔楼中伸出火舌,火焰来自城市里地下深处的工厂和熔炉。烟尘颗粒使空气变得沉闷污浊。玛拉捂住嘴咳嗽起来。
“他们来了。”埃里克森轻声说。
商人们已经通过搜查,可以走进黑暗的大门,穿过城墙进入城市。他们和那群沉默的动物已经消失在里面。士兵队长不耐烦地对埃里克森挥手示意。
“来吧!”他说,“快点,老家伙。”
埃里克森慢慢往前走,手臂环抱自己的身体,低头看着地面。
“你是谁?干什么的?”士兵问道,他双手叉腰,佩枪漫不经心地挂在腰上。大部分士兵都懒洋洋地斜倚在墙上,有些甚至蹲在阴凉处。苍蝇在一个熟睡的人脸上爬过,他的枪就放在旁边的地面上。
“我是干什么的?”埃里克森咕哝着,“我是个乡村牧师。”
“你为什么要进入城市?”
“我得带这两个人去市政官那里,他们要结婚。”他指了指站在他后面的玛拉和杰,“这是长官制定的法律。”
士兵笑了。他绕着埃里克森转了一圈,“你包里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