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不知道特殊人员之间的战争是怎样的。
不知道开始,不知道内容,甚至不知道结果。因为她从未注重这些琐事,她也知道她的地位不适合让她对这种事投入太多的关注。
她只知道艾丽斯经常在工作之余外出,而后在夜晚搭乘着中州官方所安排的车辆回来。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有时回来时神完气足,有时回来时身体虚弱。很显然,艾丽斯一样也参与到了特殊人员之间的竞争之中,而且有胜有负。
看上去像是这样。或者说谁都认为就是这样。谁都认为艾丽斯·玛格特罗伊德这一个体和她那数以千计的同阶一样没有多少最终获胜的希望。而谁也没有将太多的重视放到她所在的这个地方。
——艾丽斯不会赢,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特殊人员之间的争斗仍在继续。因为这场争斗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首领权限’的获取变转成了对所有特殊人员的分级和测评的试炼场。
中州的管理者曾经来拜访过她,说过些嘘寒问暖的话。西海的外交官也来造访过她,用钱币和民族大义之类的东西给她打气加油——她全都很冷淡地应承或者糊弄过去,而后看着这群人一副满载而归的模样消失在视野末端,不再出现在她的周边区域上。
似乎谁都对谈话的结果很满意,似乎有很多人在乎她。
然而在林夕眼中,在自己那双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的眼眸中,她却能够轻易地读出那一张张和善笑脸之下所隐藏着的细小藐视和不屑的情绪变转。
啊,没错。哪怕是九十九分的热枕诚心包含着一丝藐视,那么也是藐视。
哪怕是近乎全部的认同和亲近夹杂着一线不屑一顾,那么也是不屑一顾。
就像是往一滴水中倒入百分之一的毒药后,水就变成了毒药。然而往一杯毒药中加入百分之一的水,毒药却依旧还是毒药一般。千般的好不如一线的坏,而只要这一线的坏被察觉,那么其它的千般好也会在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再平易近人的上位者眼中也总会隐藏着细小的矜持自傲。再热情好客的东道主在待人接物时也会有这极其稀少的疲惫和厌烦。在这世上,不存在有人能够持有全无瑕疵杂念的情感。而作为庸碌众生之一,她其实应该对那些心念繁杂的同类宽容以待。
是这样没错。按理来说的确应该这样才好。但即便如此,当她察觉到那好意中的一丝恶意之时,她也依旧能够感知到负面情绪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疯狂滋长。
这还只是针对艾丽斯,针对她合作伙伴的些许负面情感。她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测到些许,便感觉自身无法忍耐。
那么,相同的事情若是放在她自己身上……会变成怎样?
答案是……
……不会怎样。
因为她并没有掌握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没有支配着什么关键的机要。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她打算将自己所发现的异常汇报给上级之前突然决定保持缄默。因为她发现她的上级并未以全然的好意看待着她,隐藏在那器重和推心置腹面容下的,是将她视作傀儡道具的漠然,以及掌握着她的妹妹作为倚仗的有恃无恐。
她隔着屏幕读出了这些,所以她闭上了嘴。
她最终决定待在艾丽斯·玛格特罗伊德身边。因为只有艾丽斯和其它人不一样。
她感觉不到艾丽斯的情感。
有些时候,她甚至认为艾丽斯没有情感——那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文雅清冷一面不过是这个女人挂载在皮相上的伪装。而隐藏在那双冰蓝眸子之后的,是对世间万物都毫无偏向的绝对漠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当林夕注视着艾丽斯的时候,她的内心便总有这种想法浮现。
真有趣,明明只是个普通的B级强化持有者。明明只是一个厌恶社交,没有一个强大盟友的普通人。这样的艾丽斯却总是能够让她给出这样的评价。而更有趣的是,她发自内心地确认,确认自身的猜测为真。
若是在过去,或许她会将这异常的感官上报给自己的直属上级。让那些智囊们分析这套理论然后得出答案。
但是现在,她更愿意直接走到艾丽斯的面前。然后,开口询问。
“玛格特罗伊德小姐。你对这个世界……是怎么看的呢?”——她原本打算委婉地询问艾丽斯,问她为什么给自己一种这样奇怪的感觉。然而在脱口而出后,表达出的语言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言不由衷——她第一次地从一个崭新的角度理解了这个词句。
然而她却依旧获得了艾丽斯的解答。
“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艾丽斯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将她带到了已经修建到了三千米高的光球要塞顶端,从那看向周遭,大地辽阔而万物渺小。
“所有的东西都在发展,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这对我而言,就是好的。”她朝着远处的天空张开双臂。彷佛要将一切都拥抱在怀中一样。而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林夕便看到在天的尽头有数条黑色的细线从地面爬起,刺向天穹。
林夕知道那是什么,在一周前发放给所有特殊人员以及‘助理’的,像是单片眼镜一般的个人终端在她看向那些黑线时便将相关的情报罗列在了她的视网膜上——那是复合了质量投射器的轨道电梯。核心技术来自光球但设计图和材质却源于凡人的思考。
而通过它,凡人能够以每天一百万吨的速率将物质运送到地外轨道或者将物质从那运回。而每一座建设基地都有复数的A级强化持有者镇守并协助工程,最多只用一个星期,超过一千座轨道电梯就会尽数落成,然后在一个月内,钢铁外壳将会如同穹顶一般覆盖整个地表。
“只要是变化的,就是好的吗?”林夕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