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一打量,牛表喜心里连续咯噔数声。
先前没注意,这下看来,小女孩好像在水泥渣里滚过,又淋了雨,裙子是半湿的还没干透,一道一道蹭得都是凝结的白灰。
更叫人惊疑不定的是,这小孩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像也有点不对劲,视线仿佛是失焦的,有点半瞎不瞎的意思,难怪方才盯着他看时那么木然。
“刚才那屋,不像这娃住的。”苟军师凝重说道,“牛哥你没注意到吗?屋里不像常有人住过的痕迹,方才大半天的,也没有大人出来。”
“那不像个住处,倒像咱们这种临时歇脚的窝点。”
他又向小女孩的裙子底下一探手,牛表喜脑子一空,惊怒交加下立马压他的手,喝道彪子你干什么,别犯浑!却见寒光一闪,苟军师从裙摆下一个缝得歪歪扭扭的暗兜里扯出把缠红绳的小剪刀。
“她刚才电话里跟人说有剪刀,我没当那是玩笑话,”苟军师没生气,“牛哥,刚才你要是真抱她过去,信不信这姑奶奶已经把剪刀压你大动脉上了。”
牛表喜后知后觉冒了两滴汗,再看那小女孩脸上,已经一点微笑都没有森*晚*整*理了,垂着眼睛冷冰冰的,面色苍白如纸。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重新积起一点笑模样,轻轻说:“别赶我,我是逃出来的。等明天你们随便把我放哪个派出所门口,行吗?”
“你……”牛表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似乎那点江湖义气又冒上来了,“你个小娃娃,是惹了什么麻烦?”
小女孩意外看看他,又打量了一下破屋四周,犹豫了一下,问他知不知道最近那个少年宫。
看牛表喜点头,她又问,有没有见过那里面一个姓年的兼职老师。
牛表喜云里雾里:“莫非他跟我们一样,也是个混进去的冒牌货?”等会儿,不会刚才那六楼的屋,小女孩才是真的碰见人贩子被拐到那里的吧!
那她怎么能挣脱看守,独自跑到客厅来呢,又为什么要打那个谜语般的电话,不干脆直接从大开的门口跑掉。
“是,也不是。”小女孩回答的很奇怪,“他不是特意要把我带回去的。毕竟……他应该已经死了。”
她想了想,似乎说来话长。
“电话的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因为我也不确定,那个电话会打到什么时候,接电话的人回头是找到我,还是找到我的尸体。所以我不好说得太明白,怕拖累了那几个好心的姐姐。我当时只是不甘心,想当作遗言留点线索,叫后面可能管事接手的人来找我。”
“那就长话短说。”苟军师冷冷道,“我牛哥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都到这儿了,总不能叫他当冤大头,回头护着你还死得稀里糊涂的。”
牛表喜有点尴尬,连声说不至于不至于,收留个小孩休息一宿罢了,问那么多干嘛。
他这弟兄什么都好,就是当惯了狗头军师,没事吊吊书袋,侃侃大山,偶尔有点神秘兮兮的。不发脾气还好,一冷脸下来,年表喜也有点发憱。
小女孩不作声,跟苟军师静静对峙了片刻,才道,问吧,有些问题她可以回答。
“那就先说说,你为什么不自己跑。”苟军师说,“我带你出来,是不想让牛哥跟你继续在那鬼地方僵持,免得出什么变故。你虽然看起来眼睛有点问题,但大门开着,要摸楼梯下去,避开人找个草坪躲到天亮总不算难事。”
“跑?我能跑到哪里去?我不过是一件失败的衣服。”小女孩却笑了一下,以她的外表年纪,这么成熟地说话是很怪异的。
“我有一个……亲戚,他曾经跟我说,他发现有一些人似乎担负着某种使命,似乎必须要去看守一面墙,免得墙里面的东西出来。”
“他想去找到那面墙,或者是看守墙的人,去借助墙的力量,好去询问一些关于我们身世本质的东西。”
“我本来以为,这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她顿了顿,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直到我碰见六楼对门那户人家,和那家的女儿意外成了好朋友。”
“这样说大概很奇怪,但我们这种……这种东西,本来是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样子的。毕竟我只是一件衣服。”
“可那天,随着我和她的接触太多,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和她很像,险些要伤害她了。我只能赶紧走,走的时候,因为我们之间紧密的联系,我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她好像就是我那亲戚苦苦在找的那种人,她能看到那堵墙。”
小女孩摸了摸身前,好像面前正有一面无形无质的东西挡住了她的去路,使她如同落入陷阱的猎物,不能靠自己行动起来。
“我想,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什么都不懂,也不该总碰到我们这些鬼东西,那不太公平。既然我已经是个小偷,从她那里偷了那么多,不如再多一点,把她的那面墙一起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