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如果当时我们知道实情,巨大的压力下,连我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跟榕树许愿。
而在我们被救护车发现的时候,身后的小区已经结束了异变,榕树和湖不知所踪,只剩下那些布满空腔的阴燃危楼。
起初救援人员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看到就倒在地上的我们。是东崽忽然出现,仿佛是一直隐形着躲在空气里不敢动弹。小肥猫不停对着救援人员打转大叫,好像带路一样,甚至焦躁地开始咬救援人员的后脚跟。最后连拉带拽,才有一个小护士吓了一跳,突然踢到了我。
当地第一时间封锁了那里,用仪器确认过,整个小区地下都被蛀空了,密密麻麻的干涸水道跟蜂窝煤一样交错纵横,随时可能下陷发生严重的坍塌。
他们冒险进去拿了一些监控,大部分都看不了,也被潮涌时的墙中鼠们破坏了。剩下的都拿到了张家,一批伙计正在废寝忘食进行复原。
我问其他人的情况如何,高六犹豫了一下:“有几个弟兄没抗住感染并发症。”
我在病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实在不是滋味。
“还有呢?”
“那位老爷子没了。”
我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怎么会是老爷子有事呢,明明获救前我们还在拌嘴发牢骚,当时他看起来神志非常清醒。
高六给了我一些时间去接受,才道,老爷子一开始确实看起来只是有些萎靡,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但医生坚持让他做个检查,老爷子实在拗不过,没成想人还没进屋,突然就倒下了。
“是无症状性心肌缺血。”
“检查结果来看,他一直就有冠心病,当天还被诱发过、吃过药。”
高六没有过多安慰我,静静道,“顾问,你应该也听过类似新闻,许多重大车祸后看起来没有伤痛的人,却在数小时迅速衰竭,体内出现了严重的大出血。”
“医生说他在第一次心悸的时候,就已经失血窒息了,按理说那时候应该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不可能活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出于某种原因,坚信自己没事,因此在那之后只是表现出一些行动不良和昏睡,完全不能用目前的科学来解释。”
我哑然无言,脑海中忽然闪过他在房车上醒来时,紧张用纸笔问我,他是不是瘫了。
我明明注意到了的,他的瞳孔是涣散的,仿佛长久陷入某个噩梦之中无法醒来。而在那之前,东崽疑惑地蹲在他的心口,探出爪子一下下地拍打他。
——那时候我说什么来着?
我失笑说没事的,只是暂时应激了,让他好好休息。
徐然兴从来不说谎,老爷子也知道,他松了口气,毫不犹豫信了。
此时回忆起他无理由的信任,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他前后两次向我揭示墙中鼠和榕树的本质,那种天启般恐怖的明悟,他真的没有怀疑过,不知道自己的异样吗?
“顾问,老爷子他给你留了话。”
病房外,浑身打着石膏和绷带的火并坐在轮椅上,我看他,轻声问,“火并,你老实告诉我,我留你在房车里照顾老爷子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发现他其实已经……”
火并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我没法怪他,只是眼中发酸,心说这算什么,他们早该告诉我的。
逝者已矣,再多的如果都没有意义。火并告诉我,老爷子说一定要转告我,他虽然不姓张,但也没有丢人。他信的是我,要说许愿也是冲我许下的,就算借了榕树的力当了半天僵尸,也不算对榕树低头。
“还有,”火并递给我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处空着的病房,上面我没有看到老爷子的遗体,只有侧翻的晚餐和一地油污。
但那病床背后的墙上,一道蜿蜒的裂痕横在上面。火并忍痛继续转述:“小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我们不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高六说,“没人看到他的遗体转变成墙中鼠的那个瞬间是怎么发生的。”
我说好,眼泪终于不可抑制流了下来。
榕树已经远去,它遮天蔽日的阴影却似乎依然笼罩在我们的头顶。
“结束了。”我低声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没关系,这件事情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