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大为、王槐青顾不得志鲲内心作何想;把赵根连直接送北岗看守所关起来。孙麻子因是县革委会副主任,职务未由省里批复罢免,在民兵指挥部暂行羁押。
郝建军用幸灾乐祸语气将消息告诉立言时,立言并不相信。午间,他看见有人往对面小院落送饭,踅到墙边偷偷一瞄,果真是麻子,像只斑烂大花豹盘腿坐在屋里。始知大事不妙。晚饭时,路过上坡处的两间大平房,立言见第二间屋子门里、门外尽是民兵,并且,一片乱吼:&ldo;跪着!&rdo;&ldo;嗬,你还挺硬啊!&rdo;不由问看管他的小民兵:&ldo;又抓住谁呀?&rdo;小民兵不满二十岁,依旧保留中学生的善良:&ldo;哎呀,小心捂整你。赵根连嘛!&rdo;立言上坡回过头,居高临下往屋里瞅,只见赵根连被细铁丝绑了,两民兵踩着他腿弯强制跪着。华国庆拿把火钳横塞进他嘴里,用铁丝绞起,往后绷紧,捆在手腕上;接着,双手捏把老虎钳使劲拧赵根连腕上铁丝!铁丝拧进肉里,鲜血淋漓。火钳撬掉几颗牙齿,格格作响。赵根连痛得脸上肌肉直颤,就是一声不吭!立言不忍看下去,赶紧去食堂。但,晚饭一口也没吃,悄悄倒进泔水缸了。回转时,民兵已然散去,房门紧关,洪得宝皱着眉头叉起腰站在门口,见到立言眼神恶狠狠。立言赶紧低下头。
坐在小屋里,立言木木地,几乎失去一切感觉。胖子换班上岗,在窗口瞅瞅,冷笑:&ldo;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赵根连舅倌硬呀,晕死了用凉水泼醒再整。不是洪科长拦着,整死龟儿子!那天,不是洪科长,你还不是被我师父整死了!&rdo;从胖子絮絮叨叨、骂骂咧咧中,立言得知杨当有几十人跑出南阳,一部分人赴京告状,一部分人去武汉。立言估计是到汉口寻求声援。春夏间,立言往返武汉栗阳,与各派互通声气,互相呼应。其中,与武汉储运公司武齐骅、电车公司王华珍、益民造纸厂熊玉珍等潮流派联系较多。应武齐骅邀请,立言在南洋大楼作过有关栗阳斗争形势报告。栗阳火热的群众运动给这些颇感寂寞的战士以极大鼓舞!胖胖的熊玉珍虽然年近四十,蓄对又长又粗大辫子,听到开心处举手高呼:&ldo;向栗阳造反派学习!向栗阳造反派致敬!&rdo;武齐骅比较冷静,拍着手示意大伙安静,总结道:&ldo;栗阳的经验证明,大好形势是斗出来的。人家县革委会成员并没自封正统派,而是带领群众英勇奋战。下一步,我们一方面加强火力,一方面促头头……&rdo;立言不愿卷入武汉派系斗争,又见人家商量具体工作,便告辞了……但杨当人都知道武汉支持栗阳。
立言没估计错,杨当农民果然是到武汉求援。见到心仪许久的栗阳造反派,武汉潮流派十分高兴。听了杨当农民声泪俱下控诉,人人义愤填膺。本来,在中央12、13、21号文件束缚下,大伙对省市委不软不硬、不吭不嗯的&ldo;橡皮战术&rdo;深感老虎吃剌猥,无法下口,无计可施;栗阳发生的血案使他们觉得找到突破口,可能掀起新高潮。熊玉珍等决定在六度桥中南旅社架上广播进行声讨和控诉。中南旅社革委会主任张爱兰虽是个弱小中年妇女,敢作敢为,慷然支持;让大伙把旅社床铺、桌椅板凳拦在中山大道上断绝交通,由武齐骅组建的&ldo;武汉革命造反派民兵&rdo;维持秩序。六度桥又热闹起来,天天有广播大会,人山人海。二月十八日,武齐骅在中南旅社开会,号召大家写文章在舆论上配合。并要原工总组织部长郭洪斌去栗阳杨当组织惨案目击者和死伤家属到武汉现身说法,壮大声势。
六度桥的广播和大字报震撼武汉三镇。所有控诉指名道姓声称陈志鲲是双手沾满贫下中农鲜血的刽子手。揭露栗阳走资派动用正规部队二十万,一晚上屠杀杨当近千名老百姓,连八十岁老人和几个月婴儿也不放过。还纵火焚烧了百年古镇,烛天大火至今尚在燃烧!绘声绘色描述的情景比日冠扫荡还毒辣!这自然引起继瑛深切忧郁。她想问小叔子,志鹏住在厂宿舍未回。想问保国,弟弟作为调干生上了政法学院。于是,去杜家找小蓉。却是只见立功和未来的丈母娘划拳喝酒。杜师娘告诉道:&ldo;小蓉闹得好呐,让她挂职下放纸坊被服厂。就是遣丧打钵子!&rdo;湖北出殡,有打钵子仪式。俗谚转喻&ldo;送瘟神&rdo;之意。此刻,杜师娘这番黑色幽默谁也笑不起来。立功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ldo;民不与官斗。继瑛姐,你放心,志鲲哥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倒是我那倔犟拐子让人担心!不晓得卷进去没有?&rdo;纵使过去好多年,孩子也添了,深情的女大夫并没忘情青梅竹马的表哥。在她潜意识里,两人难分轩轾,等量齐观。如果硬是细细分析,对于志鲲牵挂,她是因了家庭和女儿的利害攸关;对于立言关注,她是因为沉浸在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美丽梦境。认真说来,后者比前者,更为持久而深刻。这样,立功的话教她益发着急。从杜家到婆家,她直感到腿脚发软,踉踉跄跄。
老远,继瑛瞧见母亲怀抱小红,牵着毛毛站在门口,同刘袁氏、赵玉芳、柳月华议论什么,刘甫轩、孙家驹、唐裁缝、陶小贩、卖鱼的老左围着倾听。她们在谈六度桥的广播大会。长期的专制制度使中国城乡底层充满对官僚的仇恨。除暴安良武侠小说经久不衰应算最直接的文化心理表征。自发动,旷日持久的斗争又如龙卷风搅得昔日表面安稳的社会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壁垒分明。尽管不再配戴袖标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出力量对比,平民百姓笃定倾向造反。在常领风气之先的汉正街格外明显。胡荷花刚发罢一番宏论,倾听大伙反映,瞟见大女儿过来,要外孙女喊妈,同时把孩子递给继瑛。小姑娘甜甜叫声妈,又给一个脆响的吻。人们直夸好聪明,好乖。继瑛没像平常那般开心地笑着。胡荷花诧异地问:&ldo;怎么啦,累了?&rdo;女大夫叹口气:&ldo;志鲲,他……&rdo;胡荷花望女儿一眼,斟酌着说:&ldo;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那杂种呀,变了!&rdo;这一说,大伙七嘴八舌应和:&ldo;是呀,看着多文雅的嘛!&rdo;&ldo;我总认为像陈书记呢!&rdo;……刘袁氏比较客气:&ldo;是不是搞错名字啊!&rdo;可怜的继瑛仿佛罪过在她,低垂着头听凭指责。这时,有人大声插话支持女大夫:&ldo;继瑛,莫听你妈的话,六度桥是反革命闹事!&rdo;胡荷花见是红脸,质问道:&ldo;你凭什么污蔑人家反革命?有没有文件?要说反革命,七?二o真是中央定的反革命!&rdo;胡传枝大约认为是卫护伊的女儿,第一次显得理直气壮与胡荷花争执着。牛疱闻声站在巷子口抢白妻子:&ldo;你真是无聊。别人母女俩谈话要你乱插!&rdo;随即表态:&ldo;我就支持六度桥。你打我反革命好了!&rdo;满巷的人笑着拍起掌来。这场全里巷卷入的大辩论以李卫东回家作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