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的信直接寄到白水中学;立言的信则由立孝转交。开始立孝还挺老实;时间长了,发觉每三天就有一封信,并且每封沉甸甸地,不由好奇:两人哪来这么多话写?即便小说里也没见这样浓烈的恋爱情节。太不可思议了啊!
淘气丫头有天忍不住用毛笔蘸温水,以极大耐心和细心发开封缄,偷看了哥哥给司徒的情书。&ldo;日记体书信&rdo;让她觉得新奇有趣,尤其觉得有趣的是,看到一个情意缠绵的司徒。可惜司徒的情话仅为大哥摘录了只言片语,未窥全豹!等大哥回家,一定要缠上读读&ldo;原著&rdo;才过瘾呢!遇见司徒,立孝嘴里不说,鼻子里哼出来,问:&ldo;&lso;常来枕畔牵情丝,莫教愁人夜半眠&rso;是什么意思?&rdo;司徒没防她窃取机密,向她解释一番。有天,立孝又问:&ldo;&lso;多情唯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rso;是哪首诗里句子?&rdo;诸如此类话题问多了,时间一长,司徒从她诡谲眼神猜出,这死丫头必定偷看了立言来信;但是,又不知她如何拆开,竟然不漏痕迹?司徒将自已怀疑告诉立言,并举出许多例证。立言回函:&ldo;肯定是学着我集邮,从信封上揭取邮票的手法拆开缄口。&rdo;为了避免泄密,司徒让立言直接寄到她家里。司徒摸准邮递员投递信件时间恰好爸爸妈妈上班去了,家里只有她和妹妹,比较保险。
立孝很长时间没有信转,奇怪地问朋友:&ldo;德芬,怎么好久没见我哥给你来信?&rdo;司徒鼓着腮帮:&ldo;管他来不来信,谁稀罕!&rdo;&ldo;你俩吵嘴了?&rdo;&ldo;没有。&rdo;&ldo;会不会出什么事呀?&rdo;&ldo;事情是出过,现在已经杜绝了!&rdo;说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瞟瞟立孝。瞅神情,立孝知道自已做的鬼穿了疱,嘻笑着道歉:&ldo;德芬,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是看过大哥给你的几封信,再也不敢了。还是让我转,比寄你家保密些……&rdo;司徒笑起来:&ldo;贼不打三年自招!你终于主动坦白交待了?放心,保密得很!没谁像你那大胆子。&rdo;
然而,司徒没料到,立言频繁来信引得妹子德芳追问:&ldo;谁来的信呀,姐?&rdo;司徒淡淡地回答:&ldo;一个战友。谈他们那里形势,……&rdo;德芳眯缝眼疑惑地打量姐姐:真谈形势怎么不当面拆开看,甚至应向我宣读才对。事实是,她往口袋里一塞,背地里去看;每次写什么,遮遮掩掩,人一走近,赶紧收起。必有不可告人秘密。尖下巴姑娘决意破解这个秘密。
一个星期天,司徒外出了。邮递员又送来厚厚一封信。德芳接过信撕开就看;读着读着,笑起来:&ldo;哟,我姐有男朋友了,恋爱了!还哄我,什么战友谈形势。嗄,这照片上的人好英俊洒脱,像是大学生呢!&rdo;她自言自语不打紧,惊动休息的司徒洪:&ldo;什么?德芬谈恋爱?&rdo;
司徒洪五十出头,高个子,高额头,高鼻梁,长眉细眼;可以想见,年轻时是位美男子。他和哥哥司徒江分得同样数目遗产。哥哥省吃俭用,勤扒苦做,财富与日俱增,成为震寰纱厂最大股东。司徒洪把家当败个精光,只好在纱厂当个搬运小工头,将纱锭、产品推进运出,人称&ldo;推老板&rdo;。解放后,按经济状况划成份,司徒江是资本家,司徒洪为光荣的无产阶级。其实,人品大不如哥哥。司徒洪年轻时混迹细纱车间,常打哥哥的幌子勾引&ldo;纺织娘&rdo;,见一个玩一个,朝秦暮楚。程月娥从乡下来汉的第二年,即为司徒洪诱奸,怀有儿子。要不是武汉解放,也会遭遗弃。程月娥心灵手巧,又肯埋头苦干,比别人多看三分之一的纱锭。历年评为劳模,入了党,红得发紫。司徒洪越发不敢马虎。倒是打着老婆的名字四处吹嘘。司徒洪学会大套政治词令,揣摸透共产党阶级斗争程式,每次运动编些故事现身说法,哗众取宠;而程月娥的出身和荣誉似乎为他加强说服力。当然,厂领导心里有数。只是,司徒洪能说会道,比真正苦大仇深的老工人更能煽情;并且,也确实是工人出身,运动中常让他上场作报告。久而久之,司徒洪本人也把所编谎话当成真发生过的事情,以疯装邪,口若悬河,忆苦思甜。不过,这次反倒不热心。首先,他觉得同一茬的师兄弟全脱产提干,自已依旧是&ldo;推老板&rdo;,未免不公,积极性受到挫伤;其次,运动开始就将他老娘哥哥弄去游街,还有大字报把他也捎上&ldo;触及&rdo;。想卖劲卖不上。他只唯愿运动早点结束,女儿上大学。司徒奶奶是大学生,说过:&ldo;司徒家不出个大学生,我死不瞑目!&rdo;司徒江的两个儿子成绩虽好,因家庭出身,纷纷落榜。全家人的希望寄托在司徒德芬身上。
不想,小女儿说德芬有男朋友,在恋爱。司徒洪抢步上前拿信一看,果真如此。这令他十分震惊。端详信件和照片,有半晌,一言不发。德芳吓坏了,准备悄悄溜出门找姐姐报信。司徒洪早盯住小女儿,吼道:&ldo;站住!不许出去!&rdo;小姑娘愣在门口,低着头,背着身,双手互相绞弄,耳朵竖得直直地注意父亲动向,司徒洪说:&ldo;我去打电话叫你妈和哥哥请假回;你去把奶奶伯伯接来,接了同他们一道回,不许乱跑!&rdo;
完了,连通风报信的机会也没有!
司徒家所在的巷子口有对大石狮子,盘球蹲坐,威武雄壮。不知为什么经过破四旧还得以幸存,唯独有只狮子缺颗牙齿,嘴里衔的石球也不见了。据传,这里原是徽帮的淮盐公所。对面沈家庙宝帮势力强盛起来,为避免冲突,徽商在新街北面建立新的安徽会馆,行业公会则移到石码头;这古老大屋便败落了,任凭人们搭盖房屋,形成一条石板铺地的巷子,人称:&ldo;双狮巷&rdo;。司徒家为巷子右首第一家,是单间,房顶搭个暗楼,巷道上又搭有过街楼。暗楼与之相通。一楼房间靠巷道的墙壁有楼梯可上暗楼。地灶安在过街楼下傍门处,算作厨房。武汉人拓展空间的能力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