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立言述说刚才一幕,杜玉章大笑不止:&ldo;东郭先生呀,知识分子啊,就是有两面性呢!&rdo;
回家路上,立言想到杜玉章委婉的批评,确实形象贴切,不由笑了。整个形势正按自已预见发展,让他否定曾经自以为是的&ldo;反压迫&rdo;论。正确的结论应是,那些曾&ldo;革&rdo;别人&ldo;命&rdo;的人,执政以后,随着地位改变,思想、行为、政治取向也变了,逐步走向广大群众的对立面。阶级关系在新形势下转化了。昔日的革命者成了今天革命的对象。如同人走路时的两只脚,历史正是在这不停的替换中前进呢!他在这场疾风暴雨中始终把握了正确方向。想到这点,立言几乎产生陈氏兄弟最初的自负,发现自已于政治方面有着潜质和过人之处!
三十、都是些蠢货
&ldo;六?二六&rdo;来电让本已被百万雄师廓清的造反派卷土重来,杀回汉口;满街开着宣传车大喊大叫。大字报、小报、标语、传单,铺天盖地。口径一致地呼喊:&ldo;陈再道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魁祸首!&rdo;&ldo;打倒陈再道!&rdo;&ldo;严惩百万雄师杀人凶手!&rdo;固然民众乐园等舆论阵地没有重建,六度桥一带比以前更加热闹。密密匝匝紧挨着的人头上简直可以走路。
瞧着一派大好形势,立言欣喜而快慰;心里又惋惜,要是中央电文提前两天发来就好了,冬生、继红就不会牺牲,就会和战友们一同迎接胜利的到来,分享胜利的喜悦!能更提前一点,在六一七之前,望生也不会献出生命。历史往往在一瞬或不经意间决定成败得失。令人扼腕。让人遗憾。反转一想,正是这些年轻的生命以鲜血写出功与过,是与非,正确与错误,才换来今天的局面!但是,他何曾料到历史不仅粗疏也是冷酷无情的,极不公平的,有时甚至带点谄媚;纵然芸芸众生推动历史前进,几乎全都湮灭无闻!数以千万计的无名英雄不过当了极少幸运儿和投机家的垫脚石。如果&ldo;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rdo;,更是黑白颠倒,是非难分,面目全非!谁都知道,没有暴烈的,物极必反,就没有思想大解放,就没有化的长足进程。如今,仅仅过去四十年,有谁还记得当年那些指点江山的激昂辩论?有谁还记得那些视死如归的鏊战?有谁还记得余望生、李继红、李冬生、丁翠花、伍老幺、狗娃和他的奶奶,包括当时为人鄙视的两个囚犯?
立言准备中央表态后,结束政治流亡,回到栗阳。然而,他担心司徒。她的表现有点出乎意外。按说,受他开导影响,已经大为转变。尤其在六一七、六二四,面对血的事实,她曾跺着脚斥骂自已的战友:&ldo;都是些蠢货!自已把自已搞被动了!&rdo;6?26来电反倒使她&ldo;回生&rdo;,成天跑到零六工厂里的&ldo;总部&rdo;开会;并且,见了他绝口不说做了什么,连立孝也不讲。若非让他吻过,若非固守传统观念,只怕司徒再也不会来他家了。
前两天,立功回来一次,很悄密,还化了装:戴顶草帽,穿套烂棉布对襟衣服,绝像个郊区农民。据说,他们从内线探明,6?26来电后,百万雄师高层搞了个&ldo;猎头计划&rdo;,专门暗杀造反派头头。这样,即便造反派胜利了,群龙无首,也成了乌合之众,一盘散沙。以防万一,造反派有影响的人物全都集中住在新华工、红武测等巩固的根据地,并且,警卫森严,深居简出。立功说,杜师傅在常委会上还提议搞个&ldo;二线&rdo;,亦即&ldo;候补&rdo;之意。更保险。有人笑着讲,没这个必要吧?杜玉章回答,早就想退下去的。只是没有胜利,不好提出。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讲起下水道中匍伏突围的历险经过。
那天,他们由腊狗打着手电引领着爬行一段,下水管道蓦地高大开阔起来;可以躬起腰,水深及膝。杜玉章告诉大伙,这里下水管道特别粗,不是英国人修的,就是法国人修的;肯定过了中山大道,进入旧时的&ldo;租界&rdo;。离长办联司不远了!人们正欣喜马上就会脱险,前面突然传来一阵&ldo;哗啷啷&rdo;水流奔腾声。听声音,水势又大又猛又急,似要顿时灌满整个管道!腊狗惊叫一声,是哪个工厂排水!好大一股水!我们都要淹死啦!他的话没说完,倒下了;不是让水冲倒的,而是被成群狂奔的老鼠撞倒了!他后面的人也几乎为难以数计的&ldo;老鼠狂潮&rdo;&ldo;淹没&rdo;。大伙腿上、手上、肩上、颈子里,甚至头上,爬满大大小小的老鼠,毛茸茸,痒酥酥,麻碌碌,有人还被划上一爪,咬了一口。人们惊骇地喊叫着,手忙脚乱地驱赶着,浑身起鸡皮疙瘩,毛发耸立!骚乱了十余分钟,总算平静下来。战友们松口气。杜玉章提醒大家,注意点,可能随后有蛇追来。大家莫怕,别乱动就行了。果真,不一会,管道里水又&ldo;扑腾&rdo;起来,手电光照耀下,水面闪动一片荧火虫般绿光。无数条蛇如鳝鱼般碰撞人的腿肚子游过,最后面一拨蛇,显然吞噬过老鼠,肚子鼓胀,如蝌蚪摇摇摆摆游动,形态丑恶;虽说令人心悸,竟然不似老鼠造成的惊心动魄、惶恐万状!杜玉章解释,蛇是撵老鼠吃。俗话说,&ldo;蛇鼠同窝&rdo;嘛。天热时,老鼠见了蛇如同遇见猫,让它信子一撩,瘫软得跑不动,甘当&ldo;下饭菜&rdo;;到了冬天,蛇冬眠了,变成老鼠储藏、随意取用的过冬&ldo;香肠&rdo;,啃得露出白骨,蛇也不动弹一下……杜玉章耻笑道:都是些蠢货!然而,他的幽默评论并未教人轻松。故事令大伙寒透骨髓,一声不吭。下水道里只听得一片&ldo;哗啦,哗啦&rdo;涉水声和粗重的喘气声回响。显然,人们急于离开这阴暗、腌臜、恐怖的地方。行进好半天也没人说句话。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腊狗。他突然叫道:亮光!有亮光了!前面肯定是出口!但是,当大伙急步赶到向往的光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拇指粗的铁栅栏。要在平素,这些惯于使用机械的工人,不是找钢锯来锯,就靠氧焊来割。那刻,二话不说,轮番上前拿铁矛撬,摸石头砸,用手摇。真所谓,人多力量大。栅栏的钢筋很快打开两根。这支残兵败将挨个侧着身子钻出时,方始看清眼前一派茫茫大水,刚才置身其间的,是通向长江的一个排放污水的管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