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要迎冬月,到了那时候,人单单在这风雪中一动不动待上半个时辰,便跨过了人地阴阳。
宋诀陵善使一把陵劲淬砺的八面汉剑,可这回他收剑不用,反擎了一把加重陌刀。
这陌刀是由他爹传给他的,乃是把削铁无声的宝贝。这刀很奇,短处在重,在难拎;长处也在重,在砍东西忒顺手。
于是宋诀陵每回落刀都势必从人身上砍下什么,手臂、腿脚、头颅……燕绥淮有时不慎同他撞一块儿,那刀光差些都要把他的脑袋也给斩落。
狼烟高升,天公却胡闹似的降下白花花的鹅毛雪。那东西飘在宋诀陵的唇上,凉丝丝的,他抿了抿,借那雪水润了润他冻得皲裂的唇。
宋诀陵挥刀正掀一无头身,侧畔忽地飞来两把重斧。
他一面举刀力搏,一面左扯辔绳,猛然转过紫章锦的脑袋,随即送刀向侧。
那执斧的布贡达忙忙向后压身,腰间使了好些力,若非他谨慎,此刻恐怕已经给宋诀陵拦腰劈作了两半。
他瞪着一对豹眼,并不害怕,只轻蔑地扬起方正的下巴,问:“你便是宋诀陵?”
宋诀陵合嘴不理人,只聚精会神寻着那人的不设防之处。
布贡达见他不回答,反而更是来了劲。重斧急砍如若厨子剁菜,不见其收,唯见其落,叫宋诀陵不由得也有些吃力。
布贡达见状森森笑说:“你爹宋易,当年败给了我们蘅秦的老格图。你是他儿子,长生天道你俩父子同命,你今日纵然不败给我,也终究会输给千千万万的蘅秦勇士!”
宋诀陵听罢连个冷笑都不屑于赏他,只凛冽地压了眉。凤眸得此压光,更露凶狠三分。他直直将刀锋砍向布贡达的脖颈,欲叫那人即刻命丧于此。
那布贡达吃了一惊,同他硬拼蛮力,好歹拦下了这记重刀,正欲开口嘲谑,先被宋诀陵冷眼后接上的又一猛刀给压得直不起腰。
布贡达见势头不利己,将靴子往马肚子狠狠一踹,那马便带着他速速右撤。他欲与宋诀陵拉开段距离,谁知就是转身那刹,身后陌刀一插一转,便剜下他臂上一块肉来。
布贡达痛呼一声,依然前奔,宋诀陵并不追赶,只垂刀任由血顺着刀槽滑落于茫茫雪原。
红,白,好生刺目的两般颜色。
宋诀陵略窥一眼,心头一晃,又念着了稷州那雪中梅。
疯了。
他甩头。
“咻——”
身后迅猛飞矢朝他直射而来,被他背手拦下。他从容纵马回身,面无表情地朝那不识好歹的弓手行去。
那弓手张皇不已,还没来得及看清宋诀陵的刀影,自个儿颈间呲冒的血先将宋诀陵的面容溅得血红一片。
宋诀陵照旧没说话,只将面上浓稠的血滴抹开,如雾似纱。然在他忙着斩杀蘅秦小兵时,那负伤的布贡达又迎上了燕绥淮。
布贡达高举双斧,砍在燕绥淮那柄唐刀之上,高喝:“你们魏人占尽大好河山,我们蘅秦十八部却唯能在沙草中苦苦储备冬粮,这岂公平么?!”
燕绥淮用两指抵住剑身,骂说:“北土贫瘠,而我魏沃土千里,你不怪你们长生天,我当你不愚昧!可我告诉你,欲得魏粮草,你们唯有归顺!叫你们十八部连同你们的神明都给魏家庙堂点香磕头!!”
说罢,燕绥淮双手挥刀,猛然抽离转而朝布贡达斜劈过去,一招即叫那厚斧头霎时崩解如若纸片。布贡达到底经过风浪万千,这会儿豪不慌乱,只攥紧左斧,略微掂了掂便朝燕绥淮的脖颈砍去。
斧头掀起一阵疾风,只是由于太过张扬,反叫燕绥淮这五感尤强者轻易躲了去。他撇头顺势拼刀而上,直冲布贡达面门,布贡达却哼笑着轻易用斧挡开了那一击。
谁料燕绥淮竟也随之勾唇而笑,他说:“布贡达,你知道为何他们总说宋诀陵可怕么?因为他杀人不眨眼,因为他刀比声还要更快——!”
那布贡达心下一惊,忙伸手护住后颈,谁料宋诀陵这厮已双手挺身握刀,一瞬便将他的指头连带头颅一并砍下。
布贡达适才将辔绳绕在手间,没头身往下跌时,拽着了身下佩重甲的高马,那畜牲高抬马蹄,踹伤了来不及躲避的紫章锦。一刹马失前蹄,竟是猝然将宋诀陵给甩入雪中。
宋诀陵跌落在布贡达头颅侧旁,被急急袭来的蘅秦小兵用钺砸伤了额,只是他刀没脱手,轻轻一挥动,那偷袭者便死了。
甲太重,摔得宋诀陵头晕目眩,加上连日操劳,这会儿眼皮已是拦不住要阖。
宋诀陵觉得如今自己必死无疑,只是想,若是季徯秩知晓可会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