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兰不以为意,只撇撇嘴将那芍药编就的月白花环戴到逢宜头上。她整日在草原上头疯跑,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不少,只挨近了逢宜些,替她把花环戴正,俯视着她笑说:
“小嫂嫂,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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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鼎州·悉宋营
斑鸠咕鸣,今夜又不见月,以至天上淡色尽数被毫不吝惜地墨绸盖了去。
宋诀陵深夜巡帐,恰见方纥随魏盛熠一道进了御帐,他面上登时漫上一丝冷色。
他胆儿肥,不暇思索便拨开帐前侍卫,鲁莽地掀帐坐至二人中间。可那二人见他进帐,却并不讶异。
魏盛熠淡笑一声:“宋卿还真来了,先生果真是料事如神。”
方纥垂着眸子,说:“陛下言重。”
方纥说罢又转过身子朝宋诀陵拱手,说:“宋将军。”
宋诀陵将手轻挥,反客为主,径自抬了桌上酒壶给自个儿斟了一碗酒,揶揄道:“想不到啊,方监军!陛下进营不过短短几日,您便攀至可与陛下促膝长谈的高位了?您这般的有手段,改天儿也教教宋某呗?”
宋诀陵倾酒没分寸,叫那些个琼浆玉液檐头落雨似地四处迸溅。
方纥拢袖将桌角搭着的一块巾拿了来,将桌上酒水擦了个干净,说:“‘丹漆不文,白玉不雕【1】’,方某不敢毁才。”
宋诀陵越过那恭维话,敏锐地看向方纥:“适才陛下唤您作‘先生’呐!宋某就说方大人名声臭成这般,却叫那明察秋毫的沈明素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原来昔日臭名不过是您闹着玩儿的一层衣裳!——帝师这尊大佛降临了悉宋营这小庙,可是多大的事儿呀!您就是总这么闷闷不语的,害营中上下用鼻窟窿看您看了那般的久!”
“方某不过略微指点,到底配不上一句帝师。”方纥神情依旧温和。
“陛下您瞧瞧,方监军这人就是这般的谦虚!”宋诀陵盛了酒却并不喝,摆完纨绔架子便收了劲儿。
帐外马蹄作响,比起帐中人先行掀帐去瞧,先钻进来的却是外头巡帐的燕绥淮的一声惊呼——“阿、阿承?”
“稀客啊。”宋诀陵勾了勾嘴角。
魏盛熠斜眼看向宋诀陵——徐云承今日会前来造访悉宋营,那宋诀陵应该是一分不知。徐云承乃魏人人盼趋赴者,宋诀陵得了徐云承也好,不得也罢,总该透出半点怔愣。可他却是不露破绽,只倾碗用酒水浸湿了起裂的唇皮。
还真是稳。
徐云承并不同燕绥淮寒暄几时,只跪在御帐外高声禀报道:“臣徐云承奉召面见圣上!”
魏盛熠咽了酒,说:“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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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盛熠将玉杯搁了,说:“朕今日召你们前来为的是商议朕和亲一事。”
“商议您娶皇后的事啊?说真的,若非您今儿坐在这儿了,末将还以为今朝后位又该叫许家夺去了呢!”
宋诀陵一言叫帐内阒静不已,魏盛熠哈哈大笑,直笑得眼角带泪。他将泪刮了,道:“宋卿太识朕心,可是堂中老头们不答应呐,至于焺哥那就更不答应了。”
“强娶嘛!您都懂强嫁,怎么就不懂强娶?”
“他只怕喜裳未披,先叫我见了丧衣。”魏盛熠轻描淡写。
徐云承轻咳一声,扯了扯宋诀陵道衣袖,插嘴道:“还请皇上明示。”
“朕今儿将你们聚于此处倒不是要你们思虑如何救我这半死昏帝,”魏盛熠的长指被酒水倒映于上,细白仿若银蛇,“朕要诸爱卿思忖个善后的好法子。”
魏盛熠想了一想,又说:“朕与秦人互通书信至今朝已有十余年。”
那日子与徐云承推算的很是相近,故而宋徐二人并不吃惊,只是宋诀陵还笑着劝魏盛熠小声些,若是叫外头的哥哥们听着了,恐怕会把他啃得骨也不剩。
魏盛熠顿了顿,接着说:“可是如今统帅蘅秦十八部的昇北王布贡达,较他爹伯策还要狡诈许多。朕如今赴秦,他断不会轻易放朕归魏。纵然不杀,恐怕也会挟朕作筹码以换土换粮。”
“陛下想得这般通透,还要去给人送脑袋?”宋诀陵嗒嗒敲着桌。
“宋卿啊,朕不死,你们可还有机会扶他者名正言顺登临九天吗?”魏盛熠道,“这般你我心知肚明的事还是别翻出来嚼了吧?——先生,请说罢!”
方纥轻咳一声,便将其计徐徐托出。徐云承像是也知道什么,只在听罢之后,补了几处,并自请在魏盛熠出关后,返回烽谢营。
魏盛熠听其请后不由得略怔,只允了,说:“朕不插手。”
其间宋诀陵笑着拊掌好些回,不论声音来处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