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飘,红裳扬,唢呐吹,铜锣响,十里皆红。
侯府檐廊亭柱皆由绛红的绸缎装点着,洒洗一新的府中尽是或红或金的喜字。下人们虽是忙得不可开交,面上却皆是喜气洋洋,浑然不知就连那高悬的大红灯笼里头的烛火都在烤着他们家侯爷的魂灵。
流玉不愿叫他人替季徯秩梳妆,只事先到那些个娘子处学了,今儿亲身为季徯秩打理。季徯秩今儿佩戴的发冠是前几日刚制成的红玉金冠,那漂亮玩意儿被镂空金簪子穿过,将季徯秩的浓发半束起来,剩下的皆披在那华贵的绛红金边大袍衫上,乌润如墨。
梳妆事毕,她把手搭在季徯秩的肩头一言不发,季徯秩望着铜镜依稀窥见她正蹙眉抹泪。
季徯秩不敢回头只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拜祖事毕,季徯秩翻身上马等着媒人领路,其间往周遭巷路里瞧了好几瞧。
他在找什么人呢?
媒人尖嗓一开,咿咿呀呀,把话音拖得老长:“侯爷呐!别再左瞧右瞧啦!可得仔细瞧着点路哟!若叫马踩着奴家这弱女子可怎么行呐?”
季徯秩一愣,将生得蛊人的含情目阖了阖,拱手抱愧笑一声:
“实在是对不住。”
那身姿丰腴的媒人红唇一抿,笑得妩媚:
“诶呦这算甚么事啊?不过侯爷您呀,莫要着急哟!怎么总把辔绳松了要催马呢?忙着接花轿也不该这般呀!吉时未到,就再等等罢!”
季徯秩点了头,虽是挽紧了辔绳却还是稍稍斜了眼瞧四周。他正缓缓呼气要将霸占脑海的那些个邪思妄念送走,却在眼睫张合间觑见了道旁的锦衣郎。
心脏咯噔一下似是停了跳。
宋诀陵往昔高束的发今儿多半披在那墨色的竹纹袍上边,一定是因他生得太高的缘故,纵然季徯秩不移目正视,满眼却只剩了他。
天正落雪,宋诀陵就那么撑着伞站在道边瞧那准备接亲去的队伍,面上不再悬着难懂的轻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不惊不喜的平淡神情,好似在瞧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儿。
是啊,这儿又没什么人值当他曲意逢迎,何必费心笑呢?
季徯秩的心翻搅起来,玄山寺里头那许久未闻的钟声敲了又敲。
咚、咚、咚——
那些撕扯着他五脏六腑的东西猛然拥在一块,伸出尖锐的刺将相附的东西一并刺得血肉模糊。他终于从那茧一般的东西里向外头的虚空伸出了手,从前推不倒的高墙竟是可笑地即刻崩解。
宋诀陵把他当什么呢?
早该明白的,他不过供宋诀陵歇脚的一棵章台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又堪容盛欲的禁脔哪配得名分?不过是一尊黄金鼎,任他驱使又手握重权的侯爷。
可他怎会不知一直以来,他驻足长凝,而宋诀陵走马观花。
他又怎会不知他沥血叩心,皆是自作多情?
他总为宋诀陵留后路,如今倒是把自己逼得退无可退。
那就真的到此为止罢,够了。
像是卸掉一身重担一般,季徯秩把眼略微一弯,朝宋诀陵笑起来,其间好似还动了动嘴,旋即垂了眸子揉马鬃。
宋诀陵学着季徯秩将唇齿微张微合,读懂了季徯秩的话:
“您来啦?”
宋诀陵喃喃自语,有如疯子一般倚着巷墙笑起来:“侯爷倒是给我个不来的理由啊。”
那样一张媚容配上那么一副挺拔身,这般妙郎君是何等的难得,若不比败落有无,娶了付家的嫡女倒也算是个门当户对。
“到底是‘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1】’。”
宋诀陵缩进巷中哈哈大笑,笑声被那震天响的喜庆锣鸣掩住变作这大红喜事里的一捻风尘。
“二爷在这儿笑什么笑?笑得像个疯子,可吓人。”
宋诀陵遮雪的紫棠伞被侧旁一人抬了抬,随即一身香压了过来。那香不算浓,闻着却很是闷重,所谓君子身上香就是这般的陈旧。
宋诀陵略微掩住鼻子,不瞧他,笑道:“喻将军管天管地,如今管至我脸上的笑了?”
喻戟从稷州赶来的,这会儿刚下马,马还被他牵着跟在身后。他耸耸肩要牵马出巷子,却被宋诀陵猛地攥住了手臂,喻戟步伐一顿,问:
“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