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高悬,到处都静,这营里头却闹起来了。
那战场设在两国边界,从这顾家营到那儿需策马赶个半月。
四主将各领万兵于山野间穿行,两两主将之间都似隔了条长龙。在夜间的火光中回头望,俩眼力最好的也望不见彼此。
这会儿那池彭酒已经醒了大半,只是他还悠悠地跟在队伍后头,叫副将池湛带头走在前面,这说好听点叫管兵收尾,难听点可不就是恋生恶死?
他手下的兵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自然——这混小子可是池老的心头肉,再怎么是个窝囊废也是营里主将,不是他们这些小兵能够褒贬与夺的。更何况翎州人最重“和”一字,相忍为国的本事儿可叫他州甘拜下风。
打马连赶五日,他们终于出了边关。
在距战场约莫三十里地的地方,众人开始卸粮砍树,忙活搭大本营一事。
贺珏下马到溪边装水,恰碰见那顾步染在捧水净面,他挥了挥手,高声道:
“欸!阡宵!”
顾步染闻声识人,他神色自若地接过副将递来的布,粗粗吸去了脸上的水才道:“狺狺狂吠什么?又不是十年来头一回见,有什么值得你这般亢奋的?”
贺珏移步近了:“见着你了,我就是高兴!这一路上见着不少金蕊荣,可叫我常常想着你了!”
“你这什么理?瞧见菊花怎么就想着我了?”顾步染诧异道。
“人淡如菊,蕊寒香冷,可不说的就是你?”
“贺将军这么有诗情……青楼里学的罢?”顾步染倒一点儿也不客气,“你把话说得乱坠天花,叫人好生感动——无缘无故费劲恭维我干吗?”
“临死之际,人胆最肥。说点真心话,不怕被你骂!”
顾步染不屑地摇了摇头:“又奉承我?你什么时候怕被我骂了?昨个儿不还和我叔父吃花酒去了么?”
“真生气了?”
“我和你生什么气呀?”顾步染道。
溪旁的树梢立着只红嘴玉,顾步染瞧见了,把狐狸眼斜了斜示意他道:“玉礼,树上那相思鸟瞧见没?我看到它就想着你了。”
“怎么?”贺珏笑道。
“色艳可人,一瞧就是拈花惹草的滥污匹夫!贺玉礼,我可告诉你了啊!你若再和我叔父寻花问柳,叫我知道了,我真折枝抽你!”
“唉——瞧瞧这火气!”贺珏笑着朝他摇了摇皮囊壶,抬脚走了。
四周安静下来,顾步染牵马来喝水。那金黄中透些红的秋叶飘在溪面上,上头还倚着只死蝉。
叶作舟渡蝉,蝉死而无报。这秋日的荒唐景象惊了他的眸子,他的身子跟着就动不了了——他恍惚中好似窥见了余生。
“天赐我兰因,我偏要苦尝絮果。”他呢喃着,抬起还湿着的手抹了把脸,“我该夸我自个儿有自知之明呢……还是蠢如鹿豕?”
他不知道。
他只知岁月将教会他的心上人如何忘了他。
而他呢?他不必忘的。他放手足够利落,但要释怀还得再向老天爷讨些日子。
只有那生了对琥珀瞳的美人儿是这刀剑锋芒中渐消的甜,也惟有她能化淡他有口不能言的苦涩。
战期愈来愈近,顾期留了个老将及其麾下人马守那搭好的大本营,领着其他将士急急奔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