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忧心他这沈家子立功?!
他将那阅完的账簿垒在一旁,抽出张大得很的山川图来瞧,不住地拿指在上方滑动。
从稷州到北疆得先查原东道的乾州,再到江北道的启、艮、坎三州,最后才能查到峰北道的鼎州。
他那身为先朝宰相的师父曾给过他几句忠言,他道:
“你如若想当个富贵官,那便在中部的浊水中游,绝对叫你明白醉生梦死的滋味。你若想当个安闲的清官,那便去东南西三疆走走看看,莫要伸手碰北疆。但你所求若是抚绥万方,名留青史,那便用一生去将鼎州翻个底朝天。”
沈复念并不惧怕生死殊途,也不在乎差事轻重。他读尽儒卷,却长念金戈铁马,以至今朝虽生了武人的侠肝义胆,却也不落儒士最重的二字风骨——那是铁骑梦逝后重栽的文人兰。
这鼎州,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去。
半晌过后,他见自己那眸子没有转好之势便高声唤来了贴身侍仆,要那人念些东西给他听。
沈家人以往只养文官,为彰显风流才华,便叫那些贴身侍仆也跟着主子一道识字,好为他家搏个体面。
沈复念那少言寡语的侍仆唤作轩永,自小伺候这沈二长大,对那人的眼疾早已摸得比他自个儿还要透彻。他明白照沈复念这性子估摸着又要彻夜忙活,便提前命人熬了帖药与一碗糖蒸酥酪,摆在托子上一齐端来了。
轩永将那两碗东西摆上桌,这才接过沈复念那从江湖探子那儿买来的消息,念道:
“昱析一年至今,启、坎二州边界匪虫肆虐。”
“启州与坎州的匪患?”淡笑僵在了沈复念的玉面之上,同那蹙起的眉一块儿拼凑出一脸的苦态,他深吸了口气,道,“徐尚书与其夫人被那地儿的土匪劫杀已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儿的匪患竟还未得治么?”
沈复念愈言愈激愤,直至嗓子嘶哑,干咳了几声这才冷静下来,道:
“……可惜那地儿闹得再严重,我也惟有干瞪眼的份儿,谁会允许我这弱文官去同山匪对峙呢?笑话!”
他将那碗点心拉近了些,捏着调羹搅那甜酪,轩永瞧了他一眼接着道:
“昱析三年,坎州修桥。”
“昱析四年,天子命鼎州往翎州运粮饷。”
“鼎州?鼎州可不兴往他地运粮啊?噢……悉宋营……”沈复边听边思,手上动作也没停。
“昱析一年,方纥军营开盛宴,名曰祈福宴。”
“昱析二年,方纥招募大量新兵,剔除营内不少忠兵老将。”
“昱析四年,方纥更改悉宋营兵制,改重骑为轻骑,并购置大量母马幼马。”
“停停停!”沈复念那脸上已溢满了不解之色,“这方大人是哪路牛鬼蛇神?惹这么多祸,朝廷那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奴不知。”
“成。”沈复念压下急色,道,“接着念。”
沈复念舀起一勺糖蒸酥酪却没送进嘴里,一调羹一调羹地不停上下翻着那碗点心,调羹碰碗“哐当哐当”地响。
这轩永念着念着,隔一阵就朝沈复念瞥几眼,可那半瞎的眼睛正迷糊着呢,哪里注意得到?
半晌,这轩永忍无可忍,沉声道:
“二公子,这奶酪您是吃还是不吃?如若您真瞧不上,不如趁早把那苦口良药吃了!”
沈复念这才发觉这么大半天,那点心自己是一勺没动。
“嘿瞧我这德行!”他自嘲地拍了拍掌,而后掐着鼻子把那碗药端起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