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漏进来一缕,随即散了,见屋中再吹不着外边风后这人儿才开口:
“你二人可是启州人么?”
江临言道:“鄙人在启州长大,勉强算是启州人罢……我旁边这小孩儿是我从南边捡来的,养在一旁给我端茶送水的,顺便也学点儿算卦谋生的本事。”
“二位来这山为的何?”那床上人坐起身来,腰身细若柳枝,与外头那些膀大腰圆的的汉子真是天差地别,“我虽觉着外头那些流言很是恼人,却也还是明白的,我们毕竟是靠杀人抢劫过活,手上着实脏,被骂也是活该……可你们呢?外边的多少条正道,你们走这脏路子为的是什么?”
沈长思不敢轻举妄动,只安静地垂着眸子任由他师父胡乱唱戏,只见那江临言倒是哈哈大笑,道:
“如今这魏哪哪都脏,谁谁都杀人,不过是谋口饭吃,何必非得较量个长短?鄙人知这您这些山上爷一路上劫的多是那些富得流油的奸商贪官,向来不动清贫百姓的财……乱世英雄不是这般吗?”
“你这嘴好生灵巧。”
江临言又道:“二帮主,我们是诚心要入这营,没别的,就是想活下来,能不管那俗世的杀人眼,不顾那魏家的夺命刀。鄙人虽为江湖中人,可也就那么点骨气,毕生所求不过鄙人与徒弟二人一辈子能平平安安。”
那座上人闻言勾唇笑了,道:“你对一个养来给你端茶送水的是不是太过上心了些?莫非当成儿子来养了?”
“二帮主这是误会了。”江临言也笑。
“是吗?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方才总听你说话,还不知你徒弟的音色几何。你安静呆会儿,叫你养的那孩子说说话罢!”
沈长思瞧了他师父一眼,恭顺开口道:“二帮主,您可有什么想问的?”
“你也是甘心入山的吗?”
“回二帮主,是。”
“为何?”
“师父他……”
“我问你是如何想的,没问他。”
沈长思喉结上下动了动,腿上被他的好师父用力一掐催出了些真情,只见他的桃花眼红了大半,哽咽道:
“江壹的第二条命师父给的。师父他授我诗书道术,予我真情硬命,活我白骨身,剪我离愁思,化我孑然苦。昊天罔极,江壹已然无以为报。不瞒二帮主,江壹没什么抱负,只愿呆在师父身边伺候他人家到白头。”
“到白头?你小子还真就想伺候他一辈子!说得轻易……”那二帮主将双脚裹在氍毹里头,喃喃自语,“你虽是忠,但你若是来日有了妻儿,还不知把你师父抛到哪儿呢!”
“他不会有的。”江临言一口咬死。
沈长思蓦然一怔,心想:“好哇,他师父这就开始咒他了。”
“怎么你这老的也这般喜欢把话说死?”二帮主晏笑道。
江临言的眼睛先有了笑意,他道:“他为我情郎,我俩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长思的笑僵在了脸上。
好妙啊,太妙了!
他这好师父,脑子里一天天的不知装了多少古怪稀奇的玩意,每一句话都叫他啧啧称奇。依他所见,他这好师父就不该当什么臭道士,就应该去茶楼里当说书先生。
“没想到江剑客还有余桃之癖么?”那二帮主不知怎的好像也算不上有多惊奇,只宽心地劝解道,“你若是玩玩,还是趁早算了罢!莫要拿你徒儿的报恩真心来戏耍……”
“回二帮主,鄙人哪敢玩弄他人真心?事到如今也不怕您笑话,我二人在山下时原是要成亲的,奈何今朝魏民间不比余国,见了男人同男人在一块儿,又是师徒,如此罔顾人伦,当然觉得我们脏了他们的眼,瞧上几遍都恨不得把两只眼都给挖出来。鄙人虽不愿虚妄自夸,但自身武艺高强已是板上钉钉。世人不敢欺我,便常将恶言恶拳砸在我徒儿身上。鄙人不忍叫他前半生委屈流浪,后半生又要缩在世人的眼刀下过活,故而来了这儿。”
成亲?
沈长思瞧见自己那戏角唱词愈发招摇了起来,只还皮笑肉不笑地立着听他师父乱耍。
“原来你二人还是对苦命鸳鸯!我还想你这江湖人儿怎竟想干些上山混吃等死的窝囊事儿,未曾想竟有这段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