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棠回来时,将那碗药双手捧着,指尖都发白。那燕绥淮劈手夺了,仰起长颈便含进一口。
那么把药一品,燕绥淮眼前忽如叫人蒙了头拿鼓槌揍了一顿。
徐云承幼时体弱多病,他见不得那人总吃苦,便偷摸着替他喝去几口,那时的药便是如今这么个味道。
从前拜佛疗愈的沉疴,今朝又犯了?那为何众人只言是壑州病,服下几味药便万事安好?
骗了他,全都骗了他!
眉睫颤动着,他捧着徐云承的脑袋对嘴给他灌去,可是那人咕咚几口下去,连舌也不再颤动。
燕绥淮攥住的那只手冰冰凉凉,他探指将徐云承的脉搏摸了又摸。
摸不着。
他于是语无伦次起来:“耽之你睁眼,睁眼啊!你要躲我躲到何时……你、你岂能什么都不留给我!!!”
那碗苦药喝不尽,他怀中的谪仙孱弱病白,他锁紧双臂却像是搂住一堆日出即逝的盈盈白雪。
“阿承,我不再贪求了,你睁眼继续恨我罢……”
他迷惘地望向外头,魂灵与肉身撕裂开来,一个在扯嗓嚎哭,一个只是平静地亲吻着那人染满血渍的唇,说:“我随你一道去了罢!”
燕绥淮拔刀欲自刎,刀尖被俞雪棠赤手接下,淋漓血就这么浇在了徐云承面上。
永祯元年十二月初四,鼎州有雪。
***
江临言披甲急促赶来时,俞雪棠正坐在门外,用鲜血横流的手捂面恸哭。
他屏息缓步进屋,觑见那燕绥淮头低草木,手合神鬼【1】,嘴中喃喃胡颂佛语。
他只愣愣上前,摁住徐云承的脉,俄顷长眉拧作一团:
“阿承啊阿承,就连你……你也走……!”
江临言毅然决然地离了那间屋子,匆匆踩过俞府的木地,牵过燕绥淮栓在府外的那匹玄马,夹紧马腹直赶城郊。
他想,他一定是梦太深,昏了。
从前他娘总说,糊涂时到溪头把面一洗,便得新生,所以啊,快些叫他从这空空大梦里醒来罢!
他想着,便掬起一捧沁骨溪水洗面。
洗,洗去淋漓血,洗去序清山上意气风发的洒脱师,洗去七年前不愿受朝廷招安的江湖野士,洗去匪山上那为师为夫的虚捏模样,洗去鼎西威武的大将之相,洗去此刻沧桑的师叔颜容。
老天啊,还他故人!还他新朝!
可是他叫那冰溪冻了几个时辰,过往一切都没变。
那水里的甲胄晃了又晃,一霎晃作了冬三月末的龙袍加身。
***
史官拢袖落笔,永祯元年末,隆振太子之子江临言执半玉玺认祖归宗,更名魏显约,登基大典定于十二月廿八。
万事平定,就连俞雪棠和燕绥淮也已班师回朝,唯有宋诀陵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