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关州初战时程家多名英烈殉国,中书令膝下仅一独子,被南望生俘后仍是难逃一死,中书令经历丧子之痛,难免多心些。可据实说来,以陛下的意思,战俘定然是要归还的,况且这南国世子还在关州,此事越是拖沓越不妥当。珵王的提议确实更合适些,免去赎金,但需减免路州渡口关税,比起原先已是极大的让步,想来南望那边也能接受。”
“那便照此份文书来与南望商谈吧,也不枉昨晚通宵达旦,可中书令那边……”
“谈议拖了数日皇城也已知晓,听闻珘王已启程前往关州,他手带御旨,理当就是为了说服中书令来的。”
“也好,因戴千珏一事,近来百姓中关于南望的议论也不小,早些了结,也能尽快将此事揭过,以免再激恼南国世子,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对了,珵王下令追溯纸张来源,可有查出结果?”
“听是布政司上下及进出关州的官员文人均已查遍,也查实了近来关州无人拓印此等文书,这时机选得巧妙,恐怕就是南望人传出的了。”
“南望理当求和才对,此时传出这事既折辱南望帝名声又会激怒世子,倒是奇怪,奇怪……”
听完这声喟叹,程望疆斥袖退后,下阶行出,神色肃然。十余年过去,程铁关三字篆刻在牌位上的痛,他至今未能释怀。
遥想出征前那副阳光下英武的盔甲,回归时已成染血的破铜烂铁,程望疆再无勇气唤出“铁关”二字。丧子之痛,未能感同身受,旁人如何体会如何知晓!
如今伤疤被那风轻云淡的一句“丧子之痛”揭开,程望疆迎风攥拳,自树影下穿过时忽被强光晃了眼,依稀却见日思夜想的身影自眼前而过。
“铁风!”
一字之差,叫得心颤,程望疆顿足缓回神,那旁铁风的身影也已明晰。
“铁风侍卫,王爷正寻你呢,珘王午后就到,又要招待,想来事也不少。”
“知道了。”铁风转身,却觉一处目光如炬,侧眼看去时,只见程望疆负手直立树下,眼中却是失落,他朝人拱手示意,便也行远。
——
一场春雨融了雪,天又回冷,南北谈和的喜讯终在此时传开,战俘重归之日在即,前一日,阮青洲午后躺在院中小憩。说是调养身子,汤药却是用来安神的,阮青洲服得多了白日也嗜睡,昏昏沉沉又醒一遭,便对着腕上刺青出神。
一朵桃花恹恹,照着日光也不生动,段绪言却像是爱不释手,时不时便用指尖抵着他腕上脉搏,再见花瓣随肌肤轻微搏动,总要俯首吻下。
开在冬日的桃花,原是靠着他的血肉而活的。阮青洲拉过袖口遮起。
李之在旁陪着,见状上前:“主子是不是冷了?”
阮青洲轻声道:“没有,你歇着吧,不用看着我。”
李之蹲跪着,迟迟不起。
“怎么了?”阮青洲又乏,声量愈轻,更显得缥缈,李之摸上躺椅扶手,总怕他随风便消散了。
“明日他们就能回家了,王爷还说了,能让主子到场见证,我以为主子会高兴的。”
李之小声问:“主子现在……还想回南望吗?”
阮青洲淡漠眨眼,不见一点喜怒和起伏。
他说:“都一样了。”
南望没了东宫,他在哪儿都一样了。可李之不一样。
阮青洲轻抬指尖,将他肩头落尘拂去,替他缓缓理正了衣襟:“你呢?家乡就在皇都,想回去吗?”
李之怔然,摇了摇头:“在哪儿都好。不论在南望还是北朔,我都只有主子一个人了。”
阮青洲极轻地笑过,在暖阳下被风吹冷指尖,疲惫地合起眼。
李之替他将毯子盖过肩头,坐回一旁,但算算此时也该是去医馆拿药的时候,他起身朝府门行去。为筹备交接战俘的事宜,布政司人手不足,段绪言便调了府中人手过去,这几日的药都是李之亲自去取的,府中管事下人也都友善,来往多了,自也熟络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