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飞旭敛怒,沉沉摩挲壶身:“南望肉腐出虫,养虎遗患,一国主君尚且都能残害忠良,还能指望何人效忠。殿下的储君之权已被交出,这个指挥使总有一日也会有他人接手,阮誉之想如何猜疑,随心便好。佟某一生丧母、亡师,姑母嫁入帝王家不得善终,表弟身为储君在敌国受辱,我凭何还要再为一群薄情之人效命。至于殿下,待南望日薄西山,对他的安危不再起到保障时,我定然去救。”
尉升再想开口,佟飞旭打断:“尉兄,南望变成如今的模样不是以你我之力就能挽救的,你既已远离庙堂,不如步入江湖,我想,青洲也会劝你如此的。”
——
尉升走后,庭院再生寂寥。
柳芳倾隐隐听着声响,就觉暖阳被人遮过。凭着感知到的光影即可知晓那身影停在眼前,柳芳倾习惯了他每时每刻的监视,自弃着受困在这牢笼里,被他吊着一条烂命,当作玩物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柳芳倾已经无所谓了。
他浑身都不想再动一下,麻木地瘫着,疼也不想再去叫唤,脑中不着边际地想着裘皮不够厚软,昨夜的梨花酿还没喝完,方才那淡粥难吃得恶心……
忽而阳光再往面颊打下,柳芳倾也才嗅见冬风的味道,藤椅却是一沉,佟飞旭竟是托颈将臂垫他脖下,挤着躺在了他的身侧。
佟飞旭平日闲暇时做的一把躺椅,虽然也算宽敞,躺着两个大男人还是稍显拥挤,可柳芳倾靠他怀中,倒觉得比独独晒着太阳要暖些。
先前佟飞旭每每见过尉升,总会独坐许久,今日却是反常,竟让他觉出了几丝依赖。
“多久没回皇都了?”柳芳倾问,“指挥使自甘堕落,这么与我厮混着,何时是头,这就什么都不管了?”
声音埋在衣间听着发闷,佟飞旭合眼半晌,只问他:“还疼吗?新到的止疼药,要不要用?”
心头短暂颤动,柳芳倾没答,耷着条废腿,疲惫地挪脸蹭进他颈间取暖。
“你不恨我?”柳芳倾累得拖着声,“佟飞旭,关州死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恨我?”
佟飞旭沉默良久,掌心徐徐靠上,顺过他的脊背。
“往后南望会死更多人,他们也一样会恨我袖手旁观。”
“可我和你不一样,”柳芳倾说,“他们理所当然地恨我,北朔人嘲我苟活,南望人咒我惨死,往后……白薇也不会例外。”
“她不会。”
柳芳倾怔然,感知后背那手慢慢放缓,将他搂紧。
“下令灭门的不是梁奉。没有布防图失窃,戴家也难逃一死,所以不是你。”佟飞旭停顿,垂首靠向他的头顶。
“柳芳倾,不是你。”
——
萧萧长风朝北卷过,南北谈议失败的消息随风越过关州遍野。
近来段绪言不常在府邸,阮青洲白日闲步庭中,自也无人拘束,只在往一处偏院靠近时被人拦过。
“院中住的是王爷收养的小公子。小公子来时便得了癔症,不曾开口言话,又怕生人,所以王爷特意吩咐不让旁人靠近,世子见谅。”
心有疑虑,但阮青洲懂得分寸,也不多问,平日自是未再踏足那处,偶尔来了郎中看诊,替他把过脉后,便会随下人往偏院去一趟,李之见此倒是好奇,但旁人口中严实,他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些什么。
这日天晴,阮青洲午后坐在庭中剥橘,扯下的橘络苦涩,摆在盘边。橙黄橘瓣果肉饱满,俱是段绪言从南望使臣那处收来带回的,阮青洲先前在北朔吃着寒食粗粮,弄坏了肠胃,不能多吃,段绪言便在每日看他时,才往他这里捎来一个。
南望的甜橘自是北朔尝不到的,阮青洲未曾剥开,几日过去,便存下了好几个。眼下李之领来了果盘,阮青洲便自剥好的橘瓣中匀出一碗递给他,余下的都摆进了盘中。
李之捧着手中那碗美滋滋地尝着,笑道:“主子是剥给王爷吃的吧,王爷带给主子,主子又攒着给王爷,不过外头临时又有了事,王爷不能早些回来,倒是李之馋嘴又有福,就先自主子手中沾点甜了。”
阮青洲回之一笑,收起桌面橘络:“剥得早了些,先将果盘存着吧。”
“是,”李之嚼着橘瓣,边端着果盘,边絮絮念道,“说到谈议那事,今日王爷定是为此才忙的,说是礼部尚书分明拟好了文书,中书令偏要南望另付赎金,谢国公不应,这才没能谈成。”
阮青洲蹙眉:“赎金?”
“嗯,好似要了十亿两呢,可不是狮子大开口吗,中书令也真是——”
李之将果盘放进食盒,阮青洲才正看着,晴日下却是听得几丝微妙的窸窣声响,他侧首冷视,猛然一箭自墙外贯破林叶。
阮青洲即刻扶肩将人推开,那箭擦着李之后领直直扎进了廊柱,微微震响。
李之惊魂未定,骇然看去,那旁箭尾还在震颤,箭头深入廊柱几寸,正钉着一张字条,他一摸后颈,还记着方才那阵凉意,手都颤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