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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狼犬(第1页)

就是这个冬夜,他和阮青洲相见于罗宓的灵堂外,两身素服,白成霜雪。

他孱弱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狼犬,在昏迷之即挠动着手指,把揪到的一点衣袍当作仅有的依靠。

如他所愿,阮青洲把他捡回了东宫,就像当初他捡回那只野猫一样。于是,在十八岁的这一年,段绪言学会了乞怜。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罗宓忌辰这日,无黄纸漫天,仅薄雪盖地,铺出萧瑟的一片白。

不远处,靴底踩过碎雪尘埃,段绪言循着悠远箫声走来,一身内侍袍服洁整。

东宫里栽的多是些桃树,阮青洲少时多病,阮誉之为此特意下令栽种桃树驱煞,渐而渐之,这些桃树便也长成了小片的桃林。

寒天的桃枝光秃,上缀的几点轻霜亦是留不到午后,段绪言步行穿过几株髡树,隔过挡目的枝条,眼前那抹明净的影就显得湛然。

一曲轻缓奏停,阮青洲盘坐在地,一身月白宽袍铺散开来,堪比落尘的霜花。发上,随手束的低髻还用白玉簪子固定着,余下的披发就散在肩背处,偶有额边几绺碎发遮眼,倒显得这人慵懒娴静。

段绪言走近了。

听身后动响,阮青洲稍抬目,便有裹绒的大氅朝肩上披来。

“今日来得晚了些。”阮青洲说。

段绪言说:“是殿下醒得早了。”

阮青洲确实醒得早了。他平日都会在午后小憩,每至未时四刻段绪言定会以箫声将他唤醒,可他记着今日是罗宓的忌日,宫中不得祭奠,他辗转片刻,还是取过长箫行至中庭,坐在了满地的白雪之上。

“雪停了,就想出来看看。”阮青洲将吹孔轻靠唇边,静了一会儿,却又挪开。

应是冬景肃寂,将阮青洲冻红的指尖也衬得可怜,段绪言多看了几眼,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阮青洲说:“去年那首曲子,没再听你吹过了。”

他再没吹过的曲子,只有罗宓灵堂外的那首《催雪》了。

“催得飞雪降来,风恸鸟悲,届时万物封埋,寒地为墓,”段绪言说,“这首《催雪》幽怨,奏者伤神,听者伤心,不适宜吹给殿下听。”

阮青洲静了静,道:“倒也无妨,再吹一遍吧。”

段绪言说:“奴才的旧箫冻裂了,没带在身侧,不过殿下若想听,也有办法。”

话落,段绪言于他身后靠来,一双手自后环上,覆过他的手背。

“冒犯殿下了。”

段绪言很大胆,他不等阮青洲的应许,便带过那人的手指按在音孔上,轻声哼着曲调,又将指法一个一个教予他。最末时,十指再又按回原处,就覆在阮青洲的指上。

阮青洲的手是冰凉的,挨在掌心的触感像块玉。恰好够他捏碎了,攥满整个掌心。

因这念头,段绪言停顿些许,才进退有度地撤开手,说:“前一遍是原曲,后一遍是改调,殿下若想学,奴才晚些再将写好的曲谱给殿下送来。”

阮青洲没说什么,他稍侧过脸,却递了方帕子过去。

“像是新伤。”阮青洲说。

段绪言低眸看了眼自己指间的伤,原先还凝着血的破口被风吹裂了,渗出些鲜明的红来。

“小伤罢了,”段绪言往那指尖触去,却先牵过阮青洲的手,摩挲了两下,“倒是殿下的手,被风吹着,都冻寒了。”

阮青洲指尖一蜷,收回手来,再抬眸时,恰与段绪言搭上视线。

段绪言总是敢这么直视他,不知惧怕似的,眼神清澈得明朗,又热忱得足够直白,就像一只表现顺从的狼犬,在渴望爱抚。

但阮青洲知道,狼犬是会咬人的。

他所知晓的段绪言,年少时自关州而来,为了葬母才卖身到风颜楼,靠当乐人为生,后经人举荐加入锦衣卫招收名单,再被谢存弈调换至十二监,却又莫名被派遣至萃息宫,深得罗宓喜爱时年方十八。

这么一个无世家背景的少年,起初加入锦衣卫时凭的究竟是谁的关系,又为何被调入萃息宫。

抛开初见那日的动容,阮青洲更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才会把他留在身边。

可段绪言比他想象得放肆一些,那人言行举止似受宫规管束,但总能在他不经意时越过界限,起初他也警觉,多次试探。试探无果后,他当那人只是少年心性未泯,每回小罚过后也不曾追究,可如今,段绪言的举止言行着实亲昵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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