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想下车……
突然,有个人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拖下了车,我错愕地睁着眼睛看着我前面的那个男学生。他一开始也跟我一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在我摔出公车之後,他不但因为得到多余的空间松了一口气,还看着我得意地笑了,接着我听见他转头跟司机说:「司机先生,可以关门了!」
公车关上了门,从我的面前驶离,而我原本明亮的视线,很快地就被一群人带来的y影给覆盖,他们一个一个包围在我的身边,一张一张全都是笑得y险的脸。
廖纹皓双手环抱在x前,弯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我说:「这个方向的公车又不能到你家,你要去哪里阿?该不会是领到毕业证书太高兴了,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吧?」
嘲笑声四起,全都在附和廖纹皓。
我不知所措地眨着眼,回避廖纹皓的目光,空荡的双手不自觉地握起拳头,一根根手指迷惘地在手掌上轻轻搓着。
我猜这是我的幻想,幻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幻想这一切都不存在,可是这真的只是我的「幻想」,因为事实上,这些都发生了,这些都存在了,而且除了廖纹皓一行人之外,越来越多不相g的、想凑热闹的人围观,让我所处的这块土地严重超载,深深凹陷,然後崩塌。
不过真正往下掉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杂乱的讥笑和嘲讽在我的耳边轰轰作响,我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该怎麽反应,「再忍耐一下吧。」我这麽告诉自己。但是廖纹皓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一夥人把我拖进了暗巷内,一条落在两栋建筑物中间,狭小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暗巷,就像我现在的处境,难受得令我窒息。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廖纹皓抢走了我的毕业证书,随便瞄了几眼之後就扔在地上,然後他看着我,面目狰狞地说了很多像是在警告、讽刺我的话,但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一句都听不懂。最後在他一声令下,大大小小的拳头纷纷向着我飞来,我被迫接下拳头带来的力量还有ch0u离後的冲击。
痛。疼痛让我知道我还有意识,我还活着,但是也让我知道我的自卑,让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反抗的悲哀,纵然我知道的、感受到的有这麽多,不过我却不知道这麽悲惨的自己,到底为什麽要活着?
我虽然被几个人压制,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我一抬头,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前方那张掉落在廖纹皓脚边的毕业证书。我想捡,所以我伸长了手,努力地挥动,看看能不能构到它。
一双皮鞋停留在毕业证书旁边,映入了我的眼里,我吃力地撑起脖子向上看,只见那个人背着光,浑身都是黑影。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和表情,可是我知道他是廖纹皓,而很快地,他也就向我证明,他是廖纹皓。
廖纹皓充满挑衅地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里,「你是想要这张毕业证书吗?好阿,我给你,如果你拿得住的话。」然後他就抬起脚,让脚尖朝上、脚跟朝下形成了一直线,接着将施力点放在皮鞋厚厚的鞋跟上,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蹬。
「啊——」我的尖叫声响彻天际,因为我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厚实的鞋跟压在我的手指上,完全陷进了我的皮肤里,我急着想要缩手,可是只要我一动,我的手就痛得超出我的想像。我承受不住,我忍耐不住,我不停地哀号、不停地恳求,但是不管我怎麽说、怎麽挣扎,廖纹皓的脚还是没有动静,我也就只能让我的手痛得一直发抖……
为什麽我都认输了,这个世界、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个被水泥包围的空间,安静得彷佛只能允许行走发出的脚步声,刺鼻的药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再添加一点过冷的空调,又是si寂又是冰冷,看起来和监牢没什麽两样,不过却出乎意料地适合我。
适合禁锢我。
我在毕业典礼上看不到的爸妈,在医院里看到了,只是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怜悯。他们来医院不是想要关心我,也不是怕我寂寞、怕我痛,所以想要来陪我,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就只是想要教训我。
爸爸的目光像是着火一样,他一边用手戳着我的额头,一边不停地叫骂:「看看你这是什麽样子,有书念不好好念,有人当不好好当,一定要这麽野蛮当个人渣吗?如果你下次还要打,麻烦先通知我,我宁愿花钱叫对方直接把你打si在路边,也不要花钱在这边救你!送个si人回来也b送个残废回来好,至少我不用照顾你!」
我每次看到爸爸的时候,他都在生气,因为我做了不合他心意的事而生气,所以就算空间从家里搬到医院来,就算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也不觉得爸爸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更不会期待他开口关心我。
只是这好像是爸爸逮到的一个时机,想要把长期以来对我所累积的不满,顺势爆发出来。他一边骂我,一边不自觉地加重了手指的力道,像是要把我的头戳破,把满腔的愤怒直接灌进我的脑子里一样,强迫我接受他的不满。
我身上的伤口虽然很痛,但全身上下最痛的地方,是爸爸的手指反覆落下的额头。我在一阵烦躁感窜流而过的时候,忽地伸手拍掉了爸爸的手,这不过只是短短几秒的事,却让我和爸爸同时愣住了。
过度的眨眼诉说着我的不安,因为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要这麽做。於是我抬头看着爸爸,看到他一脸的诧异,但那样的诧异也只是短短几秒的事,因为接下来,他就面目狰狞,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爸爸指着我,转头跟身後的妈妈抱怨:「你看看他这是什麽样子?居然还敢反抗我?真的是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不受教了!废物!果然是废物!」
妈妈看着我,皱着眉头,「以翔!你怎麽可以这样对待你爸爸,快跟爸爸道歉!」
爸爸大手一挥,不悦地扬高音量:「不用了!道什麽歉!看他那种态度,就算道歉也不是真心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不用特地来医院看他,他要是活着就会自己走回家,要是si了也会有人送他回家,根本就不用替他c心!来这一趟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这是爸妈出现在医院的唯一一次,在那之後,我和他们就没有在医院见过面了。就像爸爸说的,来看我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要是我活着就会自己走回家,要是我si了也会有人送我回去,所以我也没有开口要求他们再来看我,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来。
至於廖纹皓那一群人後来怎麽了,我没有听说,也没有见到跟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一个人来医院跟我道歉。这件事就跟医院的环境一样,安静得让人忘了它的存在,说不定也没有人记得它存在过,而我,可能也不是真的想要得到谁的道歉,我只是想要有谁来医院看我而已。
我在医院的每一天都很无聊,因为我的身t和右手都缠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下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除了表面能见的擦伤、挫伤之外,藏在t内的骨头和脏器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我只能半躺卧在床上,无法下床,无法随便活动,所有的琐事都只能依赖护士的帮忙,不然也没有人会帮我。
在暑假过完了之後,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虽然我还不能出院,但是伤口经过三个月的照顾,已经明显好多了。现在的我可以下床,可以靠着拐杖慢慢行走,可以自我打理一些简单的事,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右手的纱布终於拆掉了,我终於可以拿笔画画了。
只要能够画画,要我一个人一直待在医院,那也没有关系。
「护士姐姐可以给我几张不用的白纸,还有一支原子笔吗?」纱布一从我的右手脱离,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护士一边整理着推车上的药品还有废弃物,一边微笑着点头,「可以阿,你是想要写什麽东西吗?你可以用说的,我帮你写阿。不过要等我一下,我把这些东西收一收就b较有空了。」
我低下头,对於要跟一个陌生人承认我喜欢画画这件事有点为难,毕竟不管是在学校或者是在家里,我的作品从来都没有得到谁的认同过,连认同都没有,更不要说是被谁喜欢了……
「没、没有,我不是想要写什麽东西……」我说得很小声,希望护士可以把纸跟笔直接交给我,不要再多问了。
但是护士却没有如我所愿,她转头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以为我低着头是怕麻烦她,完全会错意地跟我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真的把这边收好就没事了,而且只是帮你写几个字而已,没有问题的!」
「我、我是想要画画……」这几个字让我被自卑笼罩,让我的嘴巴变得很乾很乾,喉咙也变得很紧很紧,我很焦虑、很不安。
「画画?可是……」护士yu言又止,一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