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多时辰后,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大胡子的西域客商,阿蓠简直瞳孔地震:“先,先生?”
“嗯,是不是很奇怪?”张嘉闻顶着这副面具,似乎也有些不自在。
何止奇怪,她觉得整个人都陌生了,只有盯着他的眼睛,才能确认这是她的先生,“确认过眼神,你就是对的人。”
阿蓠这时才明白,刚刚张嘉闻说的感受,虽然心里清楚这是自已的爱人,但视觉上带来的直观感受,反映到行动上就有些迟疑,光是想想要跟现在的他撒娇,就莫名有种背叛感和负疚感是肿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这次易容尝试很是成功。
张如晦接着把自已易容成一个胡人少年,笑嘻嘻地说:“我这次买到的身份文书是一家三口,正好对应咱们三个,天师是爹爹,我和江娘子嘛……”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顶着张嘉闻瞬间冰凉的目光悠哉说道:“就是一对兄妹。咱们一家人客居汴京十几年了,是吧,阿妹?”
阿蓠也不得不进入角色,“对,哥、哥哥。”
“哎!”张如晦响亮地应了声,然后煞有其事地说:“现在时辰不早,燃灯大典快开始了,我们也该出发了,爹爹。”
他叫爹叫得毫无负担,但忽然长了一辈的张嘉闻却没那么自在,隔了几息才应道:“那便走吧。阿佑,你和阿紫在庙外接应,若遇突发情况,你们再进来。”
张如晦也说:“没事,今日街上还有许多逻卒,皇城司素以烟花为号,若有事,自有人与你们一起接应。”
祝永佑和阿紫都痛快应下。
一切议定后,三人便从后门出去,上了大街。一路七拐八弯,到了宫城西角楼,从那往南的十字路口处,正是祆庙所在。
祆庙的形态与一般的北方宅院不同,整体是个凸字形,外套周匝大院,庙前山门便是主楼,楼身二层三檐,高约二十米左右。屋檐房顶虽是采用的中式斗拱设计,却仍不可避免地显露其异域风情,单单其装饰物中,就有猛虎、牧羊犬、神牛、大象、骆驼等动物雕像,这在传统建筑中,是颇为少见的,但在祆教教义里,这些异兽都是胜利之神的象征。
门口果真有人查验,易容对张如晦都不在话下,更别提做个假刺青了,三人都是一副西域粟特人的外貌打扮,再露出手腕上的火焰刺青,很顺利就过了关。
等进了门,才发现里面是个方形的四柱式大殿,四周绕以回廊,而院子正中央,有一座三层石刻莲花座,石雕骆驼跪伏于莲花座上,背驼圣火盘,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火焰,火坛左右分别对应刻着伎乐飞天,头戴花冠,赤足,衣玦翩翩,右侧弹奏曲颈琵琶,左侧则抚弄着箜篌。
而在火坛四周,摆着许多多枝灯盏,还有不少信徒席地而坐,有的虔诚叩拜,有的端坐静思,有的紧闭双目念念有词。
三人赶紧要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装作默念经义的模样,实则在偷偷观察。忽然,阿蓠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她捅捅旁边的张嘉闻,低声说:“先生,那个是不是赵公子?”
张嘉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赵不嫖,他好像是一个人过来的,正闭目祈祷。“好像是,幸好我们都已易容,他应当认不出我等,你也莫去与他接触。”
“嗯,我明白。”阿蓠点头应下。
不一会儿,庙中人越来越多,忽然一阵乐声大作,从庙中出来一队胡人舞姬,载歌载舞起来。气氛顿时热闹起来,琵琶鼓笛齐鸣,不少信徒还站起来一同吟唱:
“玉管朝朝弄,清歌日日新。折花当驿路,寄与陇头人。”
而随着这歌声,从大殿内缓缓走出一个胡人装扮的男子,颇为奇怪的是,他嘴上缚着白色布条,手上拿着黑色的播火棒。
“这便是祆教大祭司,信徒都尊称为‘穆护’。”张如晦悄声说。
穆护出来后,歌舞暂歇,众信徒都虔诚礼拜,阿蓠等人也混在其中滥竽充数。稍顷,燃灯仪式正式开始。
只见穆护举起手中的播火帮棒,放进圣火盘中,采撷下一团火焰,逐一引燃圣坛周围的灯展,在阿蓠看来,这整个仪式,倒有些像是奥运圣火传递。
当然,在信徒眼中,这极为神圣,他们都跪坐于地,神情虔诚,大声且唱且吟:
“熊熊圣火,驱邪除恶,燃灯威仪,功德至重;
上照诸天,下明诸地,八方九夜,并见光明;
见此灯者,罪灭福生,燃灯之士,其福甚深;
九祖父母,上生天堂,去离忧苦,永出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