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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洛阳林氏（第1页）

众人进门后，里面已点了灯，阿蓠借着烛光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个不大的斗室，没有窗户，只在角落放了两架多枝烛台，中间放了两把椅子和一张书案并纸墨等物，地上倒是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

此时，在墙对面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林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实话吗？”

阿蓠恍然大悟，是王芸娘！原来这间密室是在讯问房的隔壁，这墙壁可能经过特殊的处理，不止说话声，连叹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郑怀瑾也面色一肃，赶紧坐在书案前执笔记录起来。张嘉闻没有坐下，而是走到阿蓠身边，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只听王林叹了口气，低声道：“二姑娘，那些陈年往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这次能逃脱，是侥天之幸，日后、日后换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王芸娘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了：“活下去？我如何能活？我父亲兄嫂，还有我大姐姐，连几个小侄子都死了，我怎能苟且偷生？即便拼了命，我也要替他们报仇！”

王林带着哭腔劝道：“二姑娘，你报不了仇的，还会搭上自个的性命，老爷和几位公子也一定希望你能活下去。”

“林叔，昨天是我爹爹五十大寿，我五哥特意从书院赶回来贺寿，他书读得那么好，夫子说过两年他定能高中。我大姐姐也定了人家，明年就要出嫁，她天天在屋里绣嫁妆，还有实哥儿，他才五岁，三哥三嫂正找先生给他启蒙呢。”

王芸娘一字一句说着，如声声泣血：“他们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爹爹骂我贪玩不着家，大姐姐还帮我说话。才一个晚上，他们，他们被困在大火里活活烧死，烧得面目全非，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恨，有多痛吗？”

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满门被屠，血海深仇，我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林叔，我求你告诉我吧。”

王林似乎也被她的话刺激到了，他哭喊道：“冤孽啊，这是报应，二姑娘，王家是遭了报应了！我，我也逃不了，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它找到了。”

王芸娘止了哭声，厉声质问道：“林叔你在说什么，什么报应？”

“老爷、老爷当年，也曾经灭人满门，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不是人，是妖精，它终于还是找到了我们，它来报仇了！”王林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哭，又像在笑。不仅是声音，他话中的意思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边偷听的众人都面面相觑，郑怀瑾也惊得一时停了笔，阿蓠震惊之下扭头看向景思南，后者摊摊手，无声地表示：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你胡说，胡说！”隔壁传来尖利紧绷到极致的声音：“我爹爹是大善人，他修桥铺路，舍衣施粥，江宁府谁不知道？他不可能做那种事，你一定是疯了！胡说八道！”

“是林家，当时的洛阳首富林家，当年被灭门的就是他们家，他们家养了只妖精，如今来报仇了。”

王林又哭又笑，他此时精神已经垮了，再也无心遮掩，把多年前被埋葬的隐秘和罪恶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原来，王林和王老爷是在逃难途中认识的，那时是熙宁七年，天下大旱，无数饥民流离失所。那时王老爷也不姓王，他叫吴兴。

王林第一次见到他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凶狠地与狗争食，但在看到饿得全身虚脱的王林时，分了他一小块饼，两人就此成了兄弟。

乱世命贱，在逃到洛阳时，他们就把自已给卖了，买家是洛阳城首富林家。这家人也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天天在城外给难民施粥布药。

吴兴瞅准时机，拉着他跪到了林家大公子脚下磕头，自卖自身得了一贯钱和两袋小米。王林把钱和米都留给母亲和弟弟，可吴兴只给家人留下了米，钱都揣进了自已怀里。

“兄弟，记住，谁都靠不住，咱们只能靠自已。”这是进府前吴兴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林勤快能干但嘴笨，被分去了厨房打杂，而吴兴进府第一天，就把那一贯钱都孝敬了管事，最后成了大公子院子里的小厮。

接下来几年，吴兴节节高升，二十来岁就成为大公子身边的管事了，经常跟着出门做生意。王林虽然还在厨房当差，但再也不用发愁衣食，日子过得琐碎又充实，每天干完活，听着厨房里下人们偷懒闲磕牙。

偶尔大师傅给他塞点好吃的，他总是会跑去给吴兴一份，日子好过了，他也从没忘记当年两个人分一块饼的情谊。

直到有一天，林家一个家生老仆喝醉了酒，在厨房里跟大伙吹牛，说是家中老辈传下来的一个密闻，林家之所以生意做得这样顺利，是因为家里养了只妖精。

据他说，当年林家先祖不过是个北地的马贩子，有一年贩马回来时，带回了一个妖精，并供奉在了祠堂里，到现在已经有几代人，一百多年了。

从那以后，林家开始发家，生意越做越大，财源广进、家业兴旺，大宋立国后，林家举家搬到西京洛阳，并很快成为当地首富。

林家人都认为是这妖精的庇佑，对它信奉无比，都尊称它为“白仙”。

林家先祖离世时，曾叮嘱后代，“白仙”每隔五十年，就会离开林家，回自已的巢穴去，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这段时间没了庇护，家人行事必须格外小心。如果林家人在此时作奸犯科，行了恶事，被“白仙”知道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位老仆人最后还嘟囔着，算算时间，这位“白仙”又快到离开的日子了。

王林当时没往心里去，还当个故事讲给吴兴听。吴兴常年跟着大公子走南闯北，见识眼界早已今非昔比，他听了以后，第二天就拎着酒去找了那位老仆人。

又过了几个月，忽然有一天，林家大开祠堂，举行了隆重的祭祀仪式。王林藏在人群里看着，心想这怕是那位白仙要离开了。而转头一看，身后的吴兴眼里烧起了灼热的光芒，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光芒，叫做野心。

林家老爷要求全家紧守门户，安分度日，大公子却为了南方一笔丝绸生意，执意要出去跑商，为此和老爷子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带着吴兴出门了。

过了几天，吴兴却独自回来了，那是个黄昏，厨房里正在准备全府的夕食，王林从后门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一个让他惊骇的消息。

吴兴杀了大公子，因为对方怀疑他做假账，要扭送他去官府，争执之下他失手杀了人。他惨白着脸对王林说：“我现在走投无路，只有兄弟你能帮我。”

王林浑浑噩噩地接过一包药粉，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脑子里却还是浮现出那个满脸鲜血，却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饼递给他的少年，这是他的兄弟，一起逃过难、挣过命的兄弟。

王林把药粉下到了所有人的饮食里，那个晚上府里静得没有一点人声。他眼睁睁看着吴兴在各个角落泼洒桐油，在点火之前，吴兴回头深深看着他，他异常平静地说：“放完火你就跑吧，我去认罪，当年没有你，我也活不下来，这条命就当还给你。”

吴兴却重重吐了一口气，过来揽着他说：“我身上有林家的账房钥匙，咱们是兄弟，一起卷了钱远走高飞。”说完就把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

偌大的林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火势甚至烧了一条街。当地官府焦头烂额，破不了案，就把疑点都放在那位离家不回的大公子身上。他和吴兴因为不是林家家生子，当地又没有亲人，竟被这么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