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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公园有着宁西最大的一片人工湖,沿着湖岸种了一片的槐树,每到六月槐花盛开时节,整个公园里都溢满了槐花的香气。湖的东面是座石山,大概是在周依雪刚上小学的时候建造的,那个时候石山在她眼里就好比嶙峋巍峨的泰山,孩子们在山洞里窜来窜去,顺着石阶往上攀爬,好不快乐。如今再看,这座石山也不过两层楼高,抬脚走两步就登了顶,山洞里又脏又臭,长大后的周依雪对这座山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了,唯一仍然觉得宽阔敞亮的就是这片湖水。夏天的时候划船吹风,冬天的时候滑冰赏雪,宁西很小,可供休闲娱乐的项目更是少之又少,湖山公园就是宁西为数不多依山傍水有可供休闲娱乐的地方。
那个下午,周依雪和杨倩文租了两辆冰车,冰车上面是木制的,坐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底部的钢架都生了锈,在被磨的毛毛躁躁的冰面上滑起来很吃力,顾斌和何亮又推有拉,总算让冰车动了起来。顾斌感慨果真重力越大摩擦力就越大,物理学诚不我欺,周依雪还嘴说,物理学不是说能量守恒么,我看中午的汉堡薯条是白吃了。顾斌用手拨了拨头发甩掉一脑门的汗,故意使坏,拖着周依雪开始转圈,周依雪从小就怕晕,可被顾斌拿捏住了短处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何亮帮忙下了车。等周依雪缓过劲来,顾斌已经鸠占鹊巢美滋滋地坐在了冰车上,周依雪把裤腿卷了卷,向着顾斌冲了过去,此仇不报非女子!
闹腾了两三个小时,四个人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吃了四包辣条,又喝了四瓶可乐,然后在顾斌的怂恿下去坐了海盗船。海盗船就设在假山的另一边空地上,宁西没有正规意义上的游乐场,在没有海盗船之前,这块空地上只有蹦床和几架秋千,后来海盗船在这里架起来后,陆续又有了旋转木马和碰碰车,只不过受场地限制,这些设施都很小型且简陋,稍微大一些的孩子是不愿意玩的,对周依雪他们来说,唯一值得玩的就是海盗船了。
从海盗船上下来,周依雪吐了个昏天黑地,何亮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瓶水递给了周依雪,顾斌虽然嘲讽周依雪不中用,可还是关心地替她顺着背。杨倩文看到顾斌的手臂上有几道红色的抓痕,问这是怎么了,顾斌开玩笑说是被野猫挠了,周依雪的脸瞬间胀红,刚刚太紧张了,她本来想抓杨倩文的手,怎么抓到了顾斌?杨倩文心领神会说,怪不得她听到猫一个劲地叫。何亮突然问道,猫也能上去?周依雪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杨倩文笑得前仰后合说,能,必须能!
太阳变成橙红色的一轮圆饼时,四个人散了摊准备各自回家。何亮需要坐大巴到黄河的对岸新罗镇,路上差不多要半个小时,周依雪这才知道补课的这段时间,何亮每天都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如果不是下了雪路太滑,何亮也是打算骑车回去的。顾斌拍了拍何亮的肩膀,说正好顺路,可以和何亮一道走。周依雪还想说点什么,顾斌没心没肺地说,十来天就开学了,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就别搞惜别那一套了。不等周依雪丢出白眼,顾斌就勾着何亮的脖子强拉着他一起走了。
那个春节,周依雪过得十分温馨且平静,家里只有她和赵红英两个人,周建民因为要帮同事替班,直到初三早上才回来。周依雪家在宁西几乎没有什么亲人,爷爷奶奶去世后,姑伯叔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也不再回来,几个表亲也不需要一大早就去拜年,如果不是楼外震耳欲聋的炮声,周依雪一定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然后和母亲一起吃饭,去街上看社火,买点打折的小零食带回家,看着电视聊聊天。这样放松又闲适的“年”只有在周建民不在的时候才会有,只要周建民进了家门,周依雪就会条件反射地进入战备状态,周建民的每一个脚步、每一声咳嗽都会拨动周依雪预警的那根弦。曾经很多个鞭炮齐鸣的新年里,周依雪只能听到怒气滔天的咒骂声。周建民总是不满意的,尤其在这种喜庆的团圆日子里,外面的炮声似乎更能激怒他,最后化为对“钱”的争执和撕扯。周依雪一度把这种结果当成症结的内因,总以为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挣了钱,这样的日子就会结束,她从没有去想周建民到底在不满意什么?她只知道要护着母亲,用她小小的身躯挡在中间,做那只灭火的栓,可每次硝烟散尽,她又觉得自己仿佛是点燃下一场火的那抔油,如果没有她,母亲大概也不必受此煎熬。
好在自从周依雪上了初中后,周建民便有所收敛,不再随意发泄怒气。他虽然从未在周依雪的学习上操过心,可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周依雪会在家里大声地念英语,会在吃饭的茶几上放本书,刻意提醒周建民她的学习任务有多繁重。周依雪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主动跟父亲提需求了,她还记得小时候每次父母吵了架,她都会抹着眼泪坐在父亲怀里哭着说“我害怕”,请求父亲不要和妈妈离婚,可现在她不会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最糟糕的是,她也并不是大人,她在年龄的尴尬夹层里找不到自处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