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影实在好认,他生得高大,身形修长,素来穿宽袍广袖,衣袂连风,他站在明暗交接处,轮廓渐渐自阴影中显露出来,昏暗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墨影,让他的英俊也被磨出冷酷锋利。皇帝离得不近,可那如夜深沈的眉眼和沈渊岳峙的威势忽地带来无尽压迫,令人心惊。
“萧娘子。”
不知为何,今夜的天子似乎有些不同。萧沁瓷呼吸悄然急促,似乎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
今日被他撞见那样的过错,萧沁瓷却只受了不轻不重一句冷言,她疑心皇帝心中仍有气。
皇帝慢慢过来,雪裏的风也一并呼啸起来,霎时吹灭了萧沁瓷方才挑亮的一盏烛火。陡然阴暗下来的角落似乎能放大人心中的欲望和恐惧,萧沁瓷看着逐渐逼近的皇帝,没忍住退了一步。
皇帝蓦然停下,四野静寂,惟余风吹雪落之音。须臾后他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萧娘子,你怕朕?”
他是慢条斯理的语气,声音也温和,同他从前在萧沁瓷面前的模样没什么分别。
可萧沁瓷就是能察觉出他话中细微的情绪波动,令人脊骨窜上一阵凉意。
“圣上是天子,我怕您,是应该的。”萧沁瓷道。
皇帝今日的不同,似乎都是见过吴王之后才有的,可她同吴王本就没有说两句话,要说牵扯,皇帝即便是看见了吴王似是痴缠的目光,也不该迁怒于她才是。
皇帝的确是为着吴王,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的,可就像是曾经目睹楚王送她一盒桂花糕,那时他也以为自己不在意。
桂花糕被她弃之如敝履,但吴王呢?可曾在她心中留下涟漪?
尤其是,方才萧沁瓷后退的动作更像是在他心上燃了一点鬼火。
皇帝慢慢靠近:“朕却觉得你并不怕朕。”
他肩上落了浮雪,萧沁瓷却在皇帝接近时嗅到了幽幽醇香,混着冰雪的清冷,将那点醉意都压下去了。
皇帝的异样似乎陡然间得到了解释,萧沁瓷低声问:“陛下,您饮酒了?”
皇帝不常饮酒,料想酒量也浅薄。
“是啊,”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语气如常,看上去并无异样,“朕不该饮酒的。”
皇帝是修道之人,不该沾酒色,从前他只在宴饮百官时会略沾酒水,可自他向萧沁瓷承认了自己的心思,也无所谓再恪守清规戒律,他是天子,他本就有随心所欲的权力。
这世上,没什么是他不该做的、不能做的。
皇帝道:“朕今日原本是想同你一起用膳的。”
迎月楼上有好风景,琼林玉树、飞雪瑶宫,到了夜间,银雪绯灯相照,月华光灿,萧沁瓷会喜欢的。
她在太极宫中,看不到雪国千裏、山河雄浑,瞧一瞧明灯朗月亦是好的。
他已离得有些近了,将萧沁瓷困在门边,幽微的酒香同他的言语一起混成另一种难言的热意,萧沁瓷在这方寸之间觉出危险,但失了躲避的先机。
她只能故作镇定地受着皇帝滚烫的目光,听他问:“那日朕送你的琴,你还没有回答朕喜不喜欢?”
皇帝对萧沁瓷说“你喜欢就好”,可这两日他反覆回想,竟是想不起来萧沁瓷究竟有没有对他说过喜欢,他在萧沁瓷喜怒无常的骤变中惊觉,那或许又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
“喜欢。”萧沁瓷低低说。
萧沁瓷肌肤在昏光中盈着柔润,红唇抿出丰满的色泽,她的吐息在夜色中那样轻,尾音带了轻轻的颤。
那颤在皇帝心上留下痒。
皇帝此前还觉得萧沁瓷不怕他,如今又觉得她是怕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怕。
可她怕什么呢?分明那日在静室,萧沁瓷尚在病中,还敢近身来撩拨他,那时不怕,如今却又怕了。
“朕还以为你不喜欢。”皇帝的声音也变得深沈,“萧娘子,既然喜欢,何不弹一曲给朕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