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念知腮帮子都咀嚼累了,它躺下歇息,一双眼睛盯着灰狼瞧。她在非常慎重地考虑一件事情。动物们天生就会用唾液为自己疗伤,可灰狼都半死不活了,它自然没办法舔舐伤口。她要为它代劳吗?脑袋枕着两只前爪,奚念知犹豫不决。区区一匹狼,不用牺牲那么大吧?用舌头舔多恶心呀,虽然她现在是一只猫,可灵魂好歹是人。辗转反侧换了许多姿势,奚念知长长叹气,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舔还不行吗?芭蕉叶片她没有挪开,雨天阴冷,叶子可以稍微起到保暖作用。奚念知忍着胃部不适,以及骨子里的尊严,慢慢伸出舌头,试探着舔了舔灰狼的腹部。还好,雨水给它洗了澡。不然一身臊气她死都不会下嘴的。唔,一旦下嘴,她就发现这好像也不算太大一回事儿,慢慢舔完它伤口,困到极致的奚念知便在灰狼身边蜷缩成一团沉沉睡着了。晋江独发祁景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跟摊肉泥似的,任“人”摆布。一会儿像是被浸在水里泡,一会儿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还老有把不甚柔软的小刷子在他身上刷来刷去。这是要吃烤狼?要不要那么饥不择食啊?他惶恐地努力睁开眼睛,拼命地努力睁开眼睛,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叫他给成功了。迷迷瞪瞪望着金黄色的龙纹床幔,床头悬着两颗麒麟镂空铜球,祁景迁知道,那里头放着时令干花,宫女们常收集的是桂花玫瑰腊梅桃花一类。想坐起来,浑身不得劲,“嘶”了声,直挺挺倒栽下去。“皇上?哎呀,是皇上醒了,来人啊!快来人啊!”尖利的嗓音响起,从而引起一系列慌慌张张的动静。这场面,倒不像素来有规有矩的婢子太监们,很像洪家村的妇女们在喊:“哎呀,周家媳妇儿要生啦,快来人呀,烧热水,快快快!再拿剪刀,快快快!”短暂出了会神,焦切的深浅脚步声逼近,旋即是一叠声哭喊。听得眉头簇起,祁景迁努着眼瞧自己。是了,胳膊是人的胳膊,指甲是人的指甲,他现在这张脸想来也不是狼的脸了。“朕……”嗓音似干涸裂口的贫瘠土地,祁景迁索性拿眼张望四周。寝宫里的一桌一柜本都该是他熟悉的一切,可不知为何,却有些陌生得教他说不出话来。“皇上。”站在最前头的太医院院使奚崇震惊欣喜地望着他,“请容许臣为您搭脉。”祁景迁定定看他一眼,是默认的意思。跪伏在榻边,奚崇认真把脉,他面上不便露出太多情绪,但心里像是一锅搅乱了的杂粥,很不清明。脉象居然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虚弱些,这和之前那个正正常常健健康康的皇上一模一样。昏迷期间,皇上一直如此。是了,若非如此离奇,又怎会令他们这帮素有经验的御医们束手无策?让婢女端杯温水给皇上润喉,奚崇惭愧地站在旁侧,头耷拉着,眼睛扫着地底。润了润喉,祁景迁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沙哑着说:“奚院使不必自责,朕恐怕是因为……”话语顿住,他眸中划过一丝震惊,仿佛遇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顿了顿,祁景迁再度尝试启唇:“朕的病情应该是因为……”说不出来?金焰狼、魂魄转移,但凡他昏迷期间的遭遇,所有一切的一切,他竟没办法告知旁人?整个僵住,祁景迁眸子里满是肃穆和质疑。难道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不对,怎么会是梦呢?关于这个神奇荒谬的故事,他连只言片语都不能叙述,不正正证明了它确实真真切切的存在着?突然,“砰”一声,太医院院使奚崇猛地沉声跪地:“皇上,臣有罪!请皇上治罪!”他这一跪,身后的御医宫婢黑压压跪了一通。良久,祁景迁无奈叹气:“起身,你们都尽力了。”又神色倦怠说,“你们都先下去吧。”众人鱼贯而出,寝宫寂静无声。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熏香,祁景迁微眯着双眼。他这是死了吗?“他”指的是灰狼。伤势惨重,又逢天公不作美,灰狼怕是在劫难逃。祁景迁首先想到的是那一窝狼崽,其实他与它们也不过相处短短七八日的光景,要说感情有多深厚那是假的。脑子里缓缓浮现它们的模样,亲昵的,愤怒的,依恋的……摇头挥去画面,祁景迁不知是否应该感到庆幸,毕竟他终于不用再做那便宜“奶爹”,也不用日日啃着野果青草果腹。那段悲惨兮兮的日子,恐怕是他此生最黑暗的时期!不多时,太后驾到。免不得又是一番哭哭啼啼。祁景迁被情绪渲染,也很悲戚。末了,太后握着他手说:“皇帝,上次木兰山春猎,你应该有瞧见那几位姑娘们,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几日前,哀家让钦天监推算了良辰吉日,下月初八便是个极好的天道。哀家想着,皇帝倘若有了合心意的人选,就……”祁景迁叫了声“母后”,淡淡打断她的盘算。母子间好不容易升起的温情逐渐冷却,祁景迁嗓音不疾不徐,恢复以往的沉着:“此事不急,以后再说。”“怎么能不急呢?”太后欲言又止,拾起帕子拭泪。沉默片刻,祁景迁缓和语气说:“等朕休养一段时间再立后不迟。”“好吧!皇帝说得也对,是哀家有些着了急。”“母后也是为朕操心,朕都明白。”“那皇帝好好歇息,哀家不打搅你静休,要记住,身子一旦有什么不适,一定要传御医们,他们都值守在外间。”“是,母后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