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先生。”蕾娅朝着芦苇丛轻轻唤了一声,“你别害怕,是我们,蕾娅还有瑟琳娜。”芦苇丛抖了一下,接着,查尔斯从里?面爬了出来。“蕾娅,瑟琳娜,你们好。”查尔斯气若游丝,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抱歉,我以为是他们……他们不想我来这里?,他们会?把我抓去参加庆典。”蕾娅没有问“他们”是谁,只是牵着瑟琳娜坐到了查尔斯身?边。蕾娅瞥了瞥查尔斯。他面色苍白,胡子拉碴,目光呆滞。他外套上的纽子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条新鲜的抓痕。他双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念叨着什么,但却听?不见声音。蕾娅与?瑟琳娜对视一眼,心都沉到了谷底。“你不想去参加丰收节吗,查尔斯先生?”蕾娅试探性地开口道,此?时她也不敢确定?查尔斯是否还能?正常回?应她。查尔斯想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说道:“你们不也没去吗?”“我们去不去对丰收节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蕾娅说道,“相?反,我们的出现可能?还会?引起轩然大?波,被人指责。还不如来这里?,芦苇可不会?骂我们是倒胃口的灾星。”听?见这话,查尔斯从鼻腔里?发出两?声哼哼声。他说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这里?的风舒服极了。”“你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吗?”瑟琳娜问道。“没有,”查尔斯答道,“就算我散步,也不会?散到这里?来。”他说得没错,这里?对除了猎巫人之外的人来说,都不算是块福地。“但梅丽尔偶尔会?来,”查尔斯继续说道,他的脑袋歪垂在一边,就像一棵蔫巴的草植,“她跟我说过,其实这里?的风景很好,但好像没人发现。其实哪是没人发现呀,分?明是所有人都发现了。”河面上出现了一只野鸭,放在平时,早就被哪个贪心的镇民捉走?了。但今天是它的幸运日,只有三个孤魂野鬼般的马勒斯顿人看见了它。它肆无忌惮地游来游去,钻进水里?又冒出头来。它精准又狠厉地叼起一条肥鱼,扭动两?下脖子,就将美餐吞进肚中?。“你们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上战场吗?”查尔斯怜悯地看着那条鱼说道。蕾娅和瑟琳娜都摇了摇头。“要?流血,要?战斗,男人就得这样。他们告诉我这样才能?拥抱荣耀,但却没人告诉我,所谓荣耀是要?用生命来换取的。就像我的梅丽尔,她的清白也是要?用生命换取的。哈哈哈……”查尔斯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头发,发出一连串难听?的干笑,“什么男人需要?荣耀,女人需要?清白,全都是谎言。”大?鱼吃小鱼,大?国吞并小国,在这个世界都是常有的事。那两?个国土与?实力都差不多大?国家呢?一般情况下,经?过一段时间装模作样的合作共赢后,它们就会?出现摩擦,在国境线上小打小闹,最后演变成大?规模的战争。两?国的国民相?互憎恨,而在离战场太远的地方,找不到人恨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疑心身?边的人。但也不是谁都会?成为目标。因为需要?依靠仇恨来维持生命,他们心里?盘算着:必须找一些最好欺负的人出来,逼迫她们完成使命。什么?她们竟敢反抗,那就举起手中?的权杖,让她们知道厉害。蕾娅思绪万千,她望着那只野鸭吞下第二条鱼,心满意足地用河水冲洗自己的扁嘴,最后嘎嘎叫着离开她的视线。“查尔斯先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蕾娅问道。这个问题既是在问查尔斯,也是在问蕾娅自己。她如今六神无主,连踏进印刷坊,看到“马铃薯”的招牌,都会?忍不住避开视线,因为那总会?让她想起梅丽尔。而但凡想起梅丽尔,那日在河边的记忆就会?出现在眼前,怎么都无法消散。“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呀?”查尔斯抬头望向天空,苦涩地笑了笑,“他们把我家的锅都砸碎了,梅丽尔常常用那些小锅煮草药。没有梅丽尔,现在我连吃饭都成问题啦。”“你想到我家来吃晚餐吗,先生?”瑟琳娜担忧地说道。“不,瑟琳娜,我谁家都不想去。”查尔斯拒绝道,“我不想被人当成一个乞丐。”“没有人认为你是乞丐。”蕾娅说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们会?再到我家门口来,就像叫喊杀死女巫般,叫喊杀死乞丐。”查尔斯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不停地前后摇晃,“你们瞧好吧,在这方面我是半个预言家,我洞察人心,我无所不知……”望着查尔斯,蕾娅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很难让他恢复正常了。他们三个在河边一坐就是一天,晚些时候,瑟琳娜分?了些吃的和水给蕾娅和查尔斯。但蕾娅只能?勉强咽下些水,而查尔斯更是只会?僵硬地坐着,递给他什么他都接过来拿在手里?,却什么都没往嘴里?送。太阳落山时,河面上又撒上了一层金粉。艾琳诺和加拉德先生都到河边来劝了几次,要?蕾娅和瑟琳娜早些回?家。“天凉了,查尔斯先生。”等到星星出来的时候,蕾娅拍了拍查尔斯的肩膀,“该回?家了。”“你们先走?吧。”查尔斯仍旧呆呆地望着河面,“我再陪她一会?儿。”蕾娅和瑟琳娜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暂时留下,直到把查尔斯送回?家。她们无法忍受这世上再少一个思念着梅丽尔的人。但即便如此?,她们谁也不会?料到,悲剧降临的速度会?那么快。第二天一早,在马勒斯顿最不金贵的新消息就不胫而走?。查尔斯死了,就在丰收节这天晚上,他又偷偷跑出了门。人们找到他时,他趴在河岸边,一动不动,像一只跌落水面的蚊蝇。他们没有捞起蚊蝇,也不敢用手去碰查尔斯,只是用木棍一点一点地把他推进河中?,让他顺着水流漂走?。同样的,没有葬礼,甚至连尸体都没有。谁能?想到呢?在马勒斯顿安家那么多年,汉莫家走?得最体面的竟然只有汉莫老夫人一个人。没有人去整理汉莫家的东西,只有蕾娅和瑟琳娜愿意去,其他人都请愿说要?把这栋房子直接烧毁。镇上的人都说:“要?小心汉莫家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心里?都住着恶魔。”最后,这栋房子并没有被烧毁。这家伙虽然年纪大?了,但这一年来,它通过翻新,已经?不会?漏水了。按照惯例,仍有价值的房屋被腾空后,会?再次挂牌出售。蕾娅和梅丽尔在帮汉莫家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查尔斯写的信。她们以为是遗书,但收信人那一行?昭示了这是一封他写给自己母亲的信。亲爱的母亲:许久未见,您的身?体还好吗?您的儿子想念你。有一件事,虽然我十?分?怀疑到底应不应该告诉您,但我想您有权知道。梅丽尔——我的妻子死了。我虽然还能?提起笔来,但我的心早就跟着她去了。我对马勒斯顿已经?没有丝毫留念,除了给予痛苦,马勒斯顿已不能?再抚慰我的心神。我要?离开这里?。就算是回?到东线去,再到战区去,再被关?进矿洞里?,饿死在煤堆里?,我也要?离开这里?。我就算在炮火连天中?死去,也不会?死在这片肮脏的土地上。他们的心比兵器更加冰冷,又企图用溺死一个无辜女人这样的方法来给自己取暖。好像只有这样,只有看到别人痛苦他们才算活着。所以母亲,请原谅我的自私。像我这样的人,只能?祈祷在不久之后还能?敲响天堂的大?门,就算只是遥遥一望,看到您和梅丽尔都过得很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