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没有卖关子,告诉他:“他记着我十六岁的模样,以为我还像年少时那般青春貌美,可惜,不是了。”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我长了许多孕斑,鱼鳞似的一大片,连我自己瞧着都瘆得慌,后来想尽办法也没能除去。”
“再后来为了生阿绥,不叫她生生闷死,我又打断自己的骨头,坐了两年轮椅。”
“我想这种千疮百孔的身子,放在海尚书面前,怕是不堪入目了。”
“果然,我一将衣裳掀起来,他看见我的肚皮,眼底什么情啊爱啊,恩啊义啊的,全都没了。”
“我这样说,你可放心了?”
檀颂摇头,几乎是无意识地摇。
他不知为何,明明夫人没有受辱,明明该是一桩喜事,自己的眼泪却又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夫人吃了那么多苦,自己却从未得知。
或许是夫人虽然脱身,却用了如此伤及尊严之法。
又或许,是今日阿姐的话,恐怕才最寒人心。
“檀颂,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分明住在同一屋檐下,只是主院到客房的一段路,竟像是分隔两地,杳无音信一般。
闻蝉还在继续说:“其实你更喜欢和秀娘一起过日子,是吗?”
“不是!”檀颂挪膝上前,抱住她的腿,“我自觉纳妾有愧夫人,我只是,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夫人,才……”
闻蝉垂下眼,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也半分没被他声泪俱下的哭诉感染。
顾自又说:“我在想,我们两个,还有必要维系夫妻这个名头吗?”
轰——
像是山岳倾倒,檀颂再度头痛欲裂。
他又幻觉似的嗅到些檀木气,环顾周遭一圈,却没见屋里有熏香。
可没空追究这点不寻常,这是夫人第一回有和离的念头,他绞尽脑汁地想,想如何能够留下她。
忽然,视线内闯入女儿的摇床。
他和夫人还有个女儿呢。
他记得夫人说过,因生父早亡,她和寡母受尽舅父一家欺凌,漂泊辗转只想有个安身之隅……
“夫人就算再恼我,起码,也为女儿想想呢?”
嘴似乎跑在脑袋前面,等檀颂反应过来,已经搬出自己并不喜爱的女儿当作救兵。
“一个没有父亲庇佑的孩子,将来会如何遭人审视?倘若,倘若阿绥长大了,知晓是夫人放弃了她的父亲,夫人就不怕,阿绥会怨你吗……”
檀颂想,这或许是自己反应最快,最能切中要害的一次。
他仰着头,看见夫人黑洞洞的眼底重新又有了神采,显然是听进去,被说动了。
“只要夫人想,阿绥就是有父亲的,往后,我一定多加疼爱阿绥。”
“夫人若不喜欢秀娘,如今儿子也生了,抱过来给夫人养,我赶她走就是!”
“我搬回主院和夫人一起住,我和阿绥好好培养父女情……”
说到“搬回主院”时,闻蝉眼底闪过些清晰的厌恶。
“不必了。”
她挥开人,转过身。
檀颂再度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跪在地上,等她的判决。
好在结果是:“咱们两个,就像现在这样,继续过下去吧。”
这是不许他搬回主屋的意思。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檀颂想,只要能维系好和夫人的夫妻名分,地久天长,没有迈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