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怀良这一声喊得似极苦苦叹息,满目惭愧看向徒弟,“我以前太痴迷于标本制作,对家庭对儿子亏欠太多太多。以前不觉得,抱了孙女才突然意识到,我有责任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上了岁数才想起来补偿,我到底没能顶住路老的诱惑。”
“嗯,我明白。”
知恩图报,徐百忧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师傅计较,解不解释,对她而言没那么重要。很多时候,解释都只是问了让言说者心里好受一些。
“是我一时糊涂,毁了一生的清正。”金怀良仿佛再无力承受良心的谴责,重重跌坐回沙发。
“不是的。”
徐百忧平平静静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如果您拒绝诱惑,路守纪就会对您使用恶劣的威胁手段。您只是做了最有利于规避风险的决定,这是人的本性,与对错无关,与道德无关。”
金怀良微微一震,惊讶于她的透彻清醒,“你能原谅师傅?”
“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如果要怪,她那晚也不会打电话确认他平安与否。
“你应该怪我,恨我的。”
金怀良数日寝食难安,倒希望迎来暴风骤雨的挞伐。徒弟的不气不恼,只会令他更觉惭愧,“怪我太自私自利,恨我虚情假意,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和尊敬。”
徐百忧摇头笑笑。
她冷情,并不信奉所谓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报偿师恩,是她应该做的,她问心无愧,也依然会感念金怀良的多年教导。
至于信任,是相互的,恐怕再难交付。
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无法当它不存在,既要开怀释然又要彻底忘却,是强加于人的两难,人非圣贤,谁都不容易做到。
徐百忧懂,怀着深深自责的金怀良在走出病房后不久,豁然间也懂了。
因为自他进门到离开,徐百忧始终再没喊过他一声“师傅”。
她喊不出口,他也再也当不起这两个字。
*
胡云旗和护士推贺关回来的时候,徐百忧正对着笔电,敲辞职报告。
和师傅之间产生隔阂,再难共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可以预料到,一旦帮路守纪得偿所愿,她也会与标本制作产生不容消解的隔阂,很难再继续从事这个行当。
心意已决,不过暂时没有告诉贺关的必要,徐百忧关了笔电,走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