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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里还剩几丝火星,空气浑浊,像一个冷冷的屁。
这两天又冷起来了,他睡觉不脱衣,蹬上靴子便列队出门,由军头点卯。天色半黑如淡墨,太阳躲得严严实实,并未光顾谁的腚。
每人口鼻边都飘着白气,很快便在眉睫凝霜。
叶星辞垂眸而立,浓睫如羽扇。早春凌晨幽蓝的光照拂在他脸上,肤色几乎与积雪相融。
额边几缕发丝和两道长眉,如落雪的枯枝,嘴唇因寒冷而红得发紫。整张脸如此色泽分明,为俊美平添锋利感,乃至于颇为妖冶。
他双手袖在脏得发亮的破袖里,面无表情。比起淡然,更像麻木。
清点人头后,百十来人各自干活。刨冻粪,清理猪圈,劈柴烧水,铡草料……
这,便是罪役营新的一天。昨天如此,明天亦将如此。
叶星辞最烦给军士们洗衣服臭袜子,冻得两手没知觉。好在搞到一点獾子油,涂在手上能避免生冻疮。
不过,他很多天没泡冷水了。他是营里唯一能流畅写信并加以润色的,大家都指望他的手写家书,纷纷替他洗。
最近,他每早都挑水、送水。将一壶壶冰冷的井水,送进每一座营房,坐在炉子上。待军士醒来,水也热了。离开时,顺便把尿桶提走。
“他娘的,轻点!”
一个汉子咕哝。天天这样,步子重一点,便会挨骂。叶星辞神情漠然,毫无波动,轻轻将大铜壶放上炉火,提走尿桶。
“哎,赛美人,听说今天有驿车来。到时,你先读我的信。”一起送水的狗子笑道。
叶星辞说,好。
充军之后,他便失去了本名,以诨名代之。别人的诨名都简单,大嘴、大长脸、竹竿子……首先与形貌挂钩,外表无奇,才深究内在。
自然而然,叶星辞也得到一个与俊美容貌相匹配的诨名。他不喜欢,但大家都这么叫,也就由他们去了。
提水时,看见双手重新长齐全的指甲,他才能意识到时间在流逝。今日正月十五,天还是好冷。和大年夜一样,军中又会分酒肉,充军的也能吃得好点。
“都立春了,冷不了两天了。”狗子哆嗦道,“你是江南的,不懂,春天化雪时才冷呢。”
“我懂。”叶星辞淡淡道。
“哦对,你干了几年细作,一直在北方生活。”
罪役营里不少人都知道,叶星辞的罪名是“伪造身份潜入宁王府刺探情报”,都觉得奇特。非但不讨厌,反而有些崇敬。
送完水,又切草料。
叶星辞害怕利器,便去铲马粪。不觉间,曙光爬上云层,满目金红,周身登时暖了。他拄着木锨垂眸,只见黄澄澄的朝阳,映在胸口缝着的黑漆漆的“囚”字。
他身上是普通士卒的旧衣。这样的穿着,已经比一多半百姓要好了,除了那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