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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送公主远嫁北昌,带队的是礼部侍郎、鸿胪寺卿和管理皇族事务的宗正寺少卿,负责防卫的则是皇城守备军的崔统领。叶星辞和东宫内率府的四名属下,只管贴身护卫公主。
他司职左内率,六品的武官。父亲是大将军,他自己又有正五品上云麾将军的散阶,所以相熟的人都叫他“叶小将军”。其实,他从没上过战场。这次,他竭力向太子争取到护送公主的差事,是头一次出远门。
上路一月有余,新鲜感冲淡了对太子和家里的思念。叶星辞拍拍身下的白马,说句“辛苦了”,饶有兴致地数着路旁一方方稻田。阳光打在水上,琉璃瓦似的明晃晃。
突然,路旁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抖动,斜刺里冒出个黑脸汉子!叶星辞的坐骑受惊,猛一摆头,险些撞上公主的车驾。护卫在四周的属下神色一凛,立即拍马过来。
“干什么的!”叶星辞修眉紧蹙,厉声喝问。
黑大汉收紧肩上的包袱,恶声恶气道:“打,打,打——”
打劫?叶星辞心头一喜,这么多天终于遇见劫匪了,该老子露脸了!他一踏马镫飞身下马,寒芒乍现,枪出如龙!
明晃晃的枪尖,逼出了黑大汉余下的话,结结巴巴:“打听一下,李,李家庄怎,怎么走?”显然,他没看出这是公主的銮驾,误以为是过路行商。
“不知道!”叶星辞怏怏地提枪上马,叫对方去别处打听。再敢惊扰公主,就一枪挑了他。黑脸汉子惊恐地跑了。
“叶小将军,又怎么了?”车里传出公主带着睡意的询问。
“一个问路的汉子,殿下不必多虑。”
“真想跟他换换,到他要去的地方走一走。”公主又叹了口气,最近她常叹气,“再有问路的,别赶走,命他跟随,聊一聊乡野异闻也能解闷儿。”
“是,殿下继续休息吧。”危机解除得太快,甚至来不及施展一招一式的叶家枪法,叶星辞颇有点失落。都摆好护驾的姿势了,结果只是问路的。
他暗自渴望发生一些不寻常又不大危险的事,让他可以展露锋芒。传到父亲耳中时,能被淡淡赞许一句:嗯,干得不错。
十七年里,父亲从没夸过他,一次也没有。
对此,娘安慰他:“夸过的,只是那是你还没记事。”当时,他开心地问:“夸的什么?”娘说:“呦呵,好小子,尿的真远!”听罢,他沉默了很久。
第3章奇怪的画册
“等在驿馆安顿下来了,再陪本宫骑骑马吧。以后,就没机会了。”车里的公主语气惆怅,打断了叶星辞的思绪。
“是。”他干脆地回应。是啊,以后公主就要生活在异国深宫,再也没机会了。
酉时末,天边烟霞如画,被点燃了一般,绚烂的夕照涌入眼帘。送亲车队和郊迎的一众官员,停在义安县位于城外的驿馆。
叶星辞下马,仰望高大的门楣。这里显然刚落成不久,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外观如同庄园,新漆的朱色大门不见一丝瑕疵裂痕。
上路以来,这是他们入住的第二座新建驿馆。眼前这处,比二十天前住过的另一处更加豪华。其余的驿馆,大多只是精心打扫、修缮而已。
“好漂亮的园子。”叶星辞喃喃自语。
一旁的知县耳尖,立即恭谨地俯首:“回将军的话,新修的,还没人住过,只等公主殿下这位贵客。”
公主的华辇停稳,自后车下来两个清秀的小太监,每人怀里都抱着脚凳。二人一溜小跑而来,麻利地在车旁码成阶梯。先走出的,是四个容貌秀美的宫女,穿着同样的青色罗裙,发髻和佩饰也相似。宫女分列两旁,抬手搀扶最后下车的人。
玉川公主将手轻轻搭在最近宫女的手臂,轻盈几无声息地步下车驾。她戴着帷帽,帽檐挺括,淡紫的覆纱垂于四周,直到腰际。她身材颀长,几乎与寻常男子相当。夕阳斜照,刺透轻纱,隐现倾城绝色之姿。
一众官吏和仆从都纳头跪拜,山呼“公主千岁”。叶星辞也持枪单膝跪拜,听见公主轻轻道:“免礼。”又悠悠感叹:“都说了,一切从简。又是新修的驿馆,过于铺张了。”
“殿下是金枝玉叶,下官不敢怠慢。”知府起身,依旧弓着腰,不敢直视公主的玉容,“这座庄园,是巡抚大人遵皓王爷钧令,命下官督造的。王爷叮嘱,再有几日的路程,公主就要出关了,务必招待周到。现已备好素宴,请殿下移驾‘翠堤雅筑’。”
“王兄费心了。”公主淡淡道,步入庄园,换乘抬舆。
叶星辞想:原来是皓王命人造的,也是有心了。虽然他与太子不大和睦,但对公主没得说,临行前送了许多珍宝,哭成了泪人。
叶星辞斜提长枪,跟在宫女身后。庄园清幽秀丽,佳木葱茏,庭院里所有甬路都由浑圆的白色鹅卵石铺就。
公主用膳歇宿的“翠堤雅筑”旁,有一座高大峥嵘的假山,山上牵藤引蔓,叶子被昨夜的小雨洗得发亮。山下一带清澈的水池,硕大的红鲤悠然游弋。
叶星辞暗自讶异,亲事是去年秋冬之际定下的,现在是三月,不到半年时间,就抢修了这么大的园子。
陪公主用罢晚膳,叶星辞才去吃饭。本来,公主留他一起吃,他婉拒了。公主茹素,他则无肉不欢。一顿一个蹄髈,才有力气护驾啊。
不远的厢房里,四名属下已经吃完饭了。
屋里弥散着淡淡酒香,四颗脑袋正挤在桌旁,不时发出嗤嗤窃笑:“这个带劲儿,还是宫外自在啊。”“什么时候买的?”“我看过比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