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雨如瓢泼。
道道水帘从瑞兽祥纹瓦当坠落,噼里啪啦砸弯了屋檐下的幽兰草植。
“臣下斗胆直言,从先皇病重殿下摄政开始,外面就在传,公主挟天子把持朝政,骄奢淫逸,弄权于朝堂。为排除异己大开杀戮,残害忠良。欲独揽朝纲,屠兄鸩母,圈禁堂弟,残暴不仁。”冒雨而来的属臣何义臣,仰头看向元扶妤,“驸马身为殿下的枕边人,在请长公主还政由闲王摄政的折子上署名,岂非是告诉天下人,殿下如传言一般无二!”
元扶妤立在敞开的琉璃窗牖前,盯着廊庑檐下摇曳不止的盏盏六角廊灯,随手将属臣冒雨从京都送来的折子丢在矮桌案上,面色寡漠如积霜覆雪。
“谢淮州人呢?”元扶妤问。
元扶妤贴身近卫裴渡道:“回殿下,驸马一盏茶前便来给您送药,正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元扶妤转身,摆手示意属臣退下。
全身湿透的公主府属臣何义臣从屋内出来,与身着鸦青色襕衫常服,手中拿着油纸伞和食盒的谢淮州擦肩,看向谢淮州的目光全是愤恨。
裴渡紧随其后,对谢淮州抱拳行礼:“驸马,殿下请您进去。”
摇曳的灯火映在谢淮州清俊的眉眼上,他将油纸伞靠在廊下朱漆红柱上,拎着食盒不急不缓步入主屋。
元扶妤稳坐矮桌后,懒散斜靠隐囊,望向谢淮州的目光傲慢又讥讽。
谢淮州样貌生得如墨如画,同其才华一般惊艳。
初见时,元扶妤坐在崇福寺北面的藏书塔之上,垂眸看着学子们在坐于一泓曲水前,畅所欲言,点评争辩。
不知是哪位学子提到了元扶妤,称如今元扶妤对新君辅之佐之,总有一天会取而代之,又说起史上女子插手朝政带来的祸患,应请闲王辅政,引得三五凑堆的学子们频频点头。
绚烂的茶花树下,孑然一身的谢淮州起身,向主持此次清谈会的主持行了一礼,接着才朝刚出言不逊的学子开口:“不佞愚见,不敢苟同……”
元扶妤到现在还记得,谢淮州端着儒雅得体的姿态,却词锋犀利,细数元扶妤这位开国公主的功绩。
十三岁率两千府兵平乱剿匪,十五岁父亲昭国公被迫起兵她便随父兄出征,大小战功无数。
南与蜀定越西之盟。
西平大戎犯境之危。
大梁来犯,元扶妤跟随长兄率兵出征,长兄阵亡,元扶妤率大军直逼大梁都城。
两国和谈,元扶妤违抗父命,亲率十万大军压境大梁都城外,命亲信以一万大军横阻大梁王出逃要塞,迫使大梁归顺大昭,彻底将大梁版图划入大昭。
他说,长公主于大昭有功无过。
又详陈元扶妤对兄嫂如何情义深重,并深信元扶妤定会在兄嫂唯一的血脉长大后让渡权力。
那时谢淮州双眼里的锐利近乎天真、愚蠢,却又让元扶妤觉得他的赤诚是大昭最年轻蓬勃的生命力。
她喜欢他的锋利,胜过如今的沉稳温顺。
“初见时,我只觉你是个琼枝玉树般的人物,可扶持做文人表率,哪怕后来得知你是商户出身,钻了律法的空子考取状元入仕,哪怕我再厌恶商户,也认下了先皇指婚。”元扶妤语声轻描淡写,“你为驸马两年,若非本宫相护,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根基都还不稳,就想着过河拆桥了?”
这些年,元扶妤虽大权独揽,但与世家合作时时被其掣肘,她需要扶持像谢淮州这样一个年轻执拗,敢与世家叫板之人在朝堂中,达成自己所期。
与谢淮州成亲两年,她对外装作对谢淮州用情至深,全然是为了在谢淮州与世家对立时,让世家有所忌惮不敢要了谢淮州的性命。
做戏两年,谢淮州难不成还真当她对他情深不移,舍不得杀他?
“微臣不敢。”谢淮州开口。
“皇帝年幼式微,长公主摄政致天象不祥,应顺应天意还政,请闲王摄政?”她漫不经心将折子甩到谢淮州脚下,“今日,你把我拖在这个庄子上,就是为了明日朝堂之上,御史大夫顺利将这折子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