穰公虽然将两个儿子安置在封地,对于二人明里暗里的争斗却又坐视不理,存了心让他们各凭本事。
此前萧白和萧玖各有胜负,明面上萧白败得多一些,萧玖那时还年轻,一心求胜,不比如今心机深沉,自然趁势追击。
仲叔平忧心萧玖安危,原本是不够格议事的,却冒死闯入帐中,不仅绝了萧玖的念头,还献上佯攻妙计,反诱得萧白轻敌,落入陷阱。
自己是为了报恩,因此焚膏继晷修习兵法,十年不歇,但求有朝一日派上用场。而萧白明明年纪比萧玖小,且又身在王侯之家,能有如此谋略实属不易。
仲叔平思及此,坦然回答:“示敌以弱,攻其不备。并不难猜。”萧白鼻子里哼了一声:“若非你捣乱,萧玖那个糊涂蛋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想不到。”
仲叔平一路磕头磕进了萧玖营帐,此事萧白自然有所耳闻,不仅有所耳闻,还闻得十分牙痒痒。下意识就去看仲叔平的额头,浑然不觉人家就算磕破了头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可巧仲叔平垂首不则声,并未注意萧白的动静。
萧白收回了视线,默默地看了会儿窗外,忍不住又问:“那牧原那一次呢?”
萧白带了二十近卫,星夜兼程,摸到萧玖的粮仓,一把火将将冒了颗星子就被仲叔平逮了个正着,差一点就全折在他手上。仲叔平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那次……实在是……碰巧。”
纵然仲叔平智计无双,他也不可能有法子掐指一算知道萧白不是昨日不是明日刚好是这一日来放火。
确实是自己白日里贪凉痛饮了酸梅汤,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解手,半眯着眼呢就瞅见火星闪烁……
萧白一口气在胸口憋了多年,闻听真相的这一刻却忽然有点没着没落了,憋了许久,肩膀悉悉索索抖着,到底没忍住,朗声笑起来。
萧白人衬在霞光里,又笑得那样开阔,仲叔平几乎移不开眼。
“寒鸦林呢?你怎知我会取道寒鸦林?”萧白笑够了,又赶着仲叔平问。
“因为近。”仲叔平答得老实。“走寒鸦林,可以最快赶回都城。若是别人,许会避其锋芒,另择他途。可你是公子白。”
萧白被这句实诚话怔住了,定定地看着仲叔平。
当事人浑然不觉这句话无意流露出的深意,讷讷地回看着萧白。
终是萧白敌不过,转身继续趴窗台去了,偶尔再提起哪一年的哪一桩事,闲闲地问几句。
这么你来我往地,萧白攀着仲叔平直聊到月上中天。
流银满地,万物沐着一层白光,整个天地都柔软安宁下来。
萧白棋逢对手,聊得尽兴,此刻不免有些困倦,才嘟囔了一句“乏了”,人就趴窗台上睡着了。
仲叔平有心喊辛付过来收拾人,却半晌无人应答,再嚷下去又恐惊了萧白好睡,只得寻了毛毯给萧白盖上,自己也随意倒在软榻上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萧白定是不在的,软榻上却多了几个汤婆子,鞋袜外裳早已被人褪去,只着了中衣。
光溜溜的脚丫子忍不住蹭了蹭裹着汤婆子的细软羊绒,丝丝缕缕的温热惬意从脚尖缓缓渗进来。虽然不知萧白为什么不肯放自己走,只这么待着的话,倒也舒服得很。
原以为会一直这么待下去,钟泉的信鸽忽然就这么飞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萧白惯爱趴着的窗台上,两只乌黑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只望着仲叔平不说话。
他心里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慢吞吞起身摘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细竹筒。
仲叔平手指纤细灵巧,敏捷地捡出竹筒中的纸卷,利落地展开,扫一眼,随即原样封进竹筒,细细地绑好,抬手抚了抚鸽颈,它便乖觉地扑棱着翅膀,原路飞回去。
三日后,仲叔平失踪了。萧玖来信,请萧白郇台一叙。
郇台城楼上,仲叔平被高高挂起。萧白只身牵着马,信步从城下走来。萧玖端坐城门口,脸上意味不明:“你……到底还是来了……”
不欲与他废话,萧白只抬头看着仲叔平笑,满脸的困倦挡不住眼底的那抹亮色,飞身上城楼,左手挥剑斩断绳索,右手将人揽在怀里,一气呵成。
仲叔平面无波澜,看着萧白,半晌说了句:“蠢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