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想得正出神,忽地听得副官幽幽一句:“今天上映的,是美国爱情片,好像有亲嘴戏份呢,方少爷包了场。”叶怀南一怔。副官还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就见车门猛地打开,叶怀南急匆匆朝电影院迈进,嘴里抛出句蹩脚的借口:“正好闲得无聊,那就看部电影解闷吧。”黑白银屏下。少女专心致志看电影,方春山一心一意看她。他特意吩咐人将所有电灯拉下,此刻室内只有一闪一闪的电影光,半昏半暗,微弱的光偶尔洒下来,从少女娇俏的眉眼一掠而过。他仔细瞅她的唇。红艳艳的水唇,像是擦了薄薄一层胭脂,她大概是渴了,舌头不自觉舔了舔唇,而后又轻微抿起来。方春山魔怔地凑过去。在遇见她之前,他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可遇见她之后,他忽地全都懂了。像一下子长大了十岁,成长为有欲望的男人,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逞强好胜的莽撞少年,他今年十八,却已经开始遥想八十。一夜发醒,白头偕老。她既漂亮又狠心,他所欠缺的那点子胆量和残酷,她都有,夫妻讲究取长补短,他想,他们肯定会百年好合。电影里正好放到高大的男主角搂住女主角,他们的唇越靠越近。方春山的嘴也越撅越高。她正好转过头来。两人隔着一公分,他稍微努力,就能碰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唇。她眼角弯弯,目光里透着慑人的笑意,鼻间闷出一声娇俏的质问:“嗯?”方春山立马怂了。就在他缩回去的一瞬间,电灯忽地大亮,背后传来男人柔和的声音:“幼秾。”她站起来,惊喜地朝门口奔去:“四叔。”少女猛地扑进怀里,兴奋地靠在他胸口处蹭来蹭去,叶怀南低头瞧她艳若桃李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抱牢她软绵绵的身子。多日来的空虚与不安瞬间消失。原来他不习惯的不是南京,而是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她抬头,眸似琉璃,笑若灿星,问:“四叔,你怎么就回来啦,是不是想我,所以才提前回来的?”叶怀南咳了咳,神情正经,手却照常抚上她乌黑的头发,“事情办完了,南京待着没意思,提前回来正好处理这边的军务。”方春山羡慕地看着叶怀南。幼秾一次都没有这样抱过他。他委屈地出声:“电影还在放呢,不看了吗?说好这次要和我看完整场的……”她回过头看他:“我又没说不看。”她勾住叶怀南的手,“四叔,我们一起。”灯光重新熄灭。电影的亲吻画面已经一去不回。方春山闷闷不乐地看向旁边和幼秾换座的男人,以及幼秾那只瓷白的手。她挽着她的四叔,欢喜雀跃。一场电影。有的人看在眼里,是爱情电影。有的人看在眼里,是悲情电影。方春山揉了揉眼睛。他想起自己刚才缩回的唇。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一念之差,追悔莫及。回去的时候,他们站在电影院门口,方春山殷勤地说:“天色已晚,我正好定了西餐馆,一起去吃吧。”他期待地看向幼秾,她却看向她的四叔。叶怀南淡淡道:“下次。”他们往车里去,方春山追上来,拍打着车窗,“幼秾,记得给我打电话。”她敷衍地点点头,转而高兴对叶怀南说:“我们快回家吧。”叶怀南扫了扫车外的方春山。刚才迈入电影院撞破的一幕,像根刺一样搁在心头。车子缓缓发动。依稀能听见方春山洪亮的嗓音:“千万记得啊,我等你电话!”少年英姿蓬发,青春热血。叶怀南视线一黯。他也曾年少过。只是不如方春山这般好运。将心比心,若是让他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幼秾,他定会比方春山还要疯狂百倍。世间万物,抵不过一个恰到好处的相逢。权势滔天机关算尽又如何,他补不了十年的光阴。少女像往常那般贴过来,她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将自己的额头主动往上凑。给了见面礼,顺便收了回礼。一举两得。她正要重新靠回去的时候,手臂忽地被扼住。叶怀南反常地低下头,重新亲上她的额头。就像那日叶家舞会,方春山与她离别时当着他面,印下的大胆一吻。他虽不再年轻,但也想试试冲动放肆的举动。要是能年轻十岁该多好。要是他能早点遇见她,该多好。此刻,他不想做叶怀南,只想做一回胆大妄为的方春山。亲亲的一个额面吻,惊得她目中满是错愕。叶怀南苦涩地挤出一个笑,撇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窗外。半晌,她乖巧地靠在他肩头,问:“四叔,你真的不介意我和春山来往啦?”他依旧看车外夜景。隔了很久。久到她快要睡着。他忽然开口道:“不介意。”她不高兴了,拉扯他的胳膊,“为什么不介意?你该介意的。”少女娇憨的声线透着苦闷,他转眸看她,一双黑眸幽深似海,精致的薄唇缓缓张开。一句“我没有介意的资格”,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摇晃他,“你说呀。”他叹口气,转而用自己最擅长的伪装,道:“只要你别让人占便宜,四叔怎样都无所谓的。”她赌气问:“要是春山在电影院亲我,也无所谓吗?”叶怀南面色一白。他垂眸,听见自己口是心非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情投意合,亲吻是必然的。但是切记,不要越雷池一步。四叔不希望你做个未婚先孕的少女母亲。”她狠狠地捶他一拳,撒气似的,远远地挪开。吃晚饭的时候,张妈见气氛不对,站在旁边同叶怀南道:“这几天督军不在,没人给小姐夹菜,小姐就不爱吃饭了。”叶怀南回过神,赶紧往少女碗里夹菜,他夹什么,她就往外拣。拣到最后,她放下碗筷:“不要你夹,你再夹我就不吃了。”叶怀南赶紧收回动作,“好好好,你自己吃。”吃完饭散步,他招手喊她,她窝在沙发里,横竖就是不理他。叶怀南硬着头皮走过去,“怎么,四叔惹你不高兴了?”她这时终于肯看他,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着,眸中带怒,看了他一会,又渐渐地蔫下去。“没什么。”叶怀南想,肯定是刚才在车里说的那句“未婚先孕”惹着她了。话虽直白,但他也是为她好。他做好养她一辈子的准备,如果她与别人有了孩子,他当然也会养她的孩子。只是常听家里生育过的姊妹说,女人怀孕,就像是鬼门关走一圈。他舍不得她受那个苦。他希望她永远开开心心做个小姑娘,想和人谈恋爱就谈,尽情享受爱情的滋润,而不是反过来被绊住。叶怀南耐心哄她:“无论刚才四叔说过什么,你都当没听见,不要往心里去。”她扭过身伏在沙发把手上。叶怀南凑到跟前,蹲下身,使出自己的王牌招数:“四叔背你去荡秋千,就当是给你赔罪。”她果然吃这套。慢悠悠地攀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咬着耳朵说:“荡到我玩够为止,待会还要唱睡眠曲给我听。”他稳稳地背着她,“好。”她想起什么,忽地问:“你知道下下个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吗?”叶怀南笑道:“当然知道,你的生日。”过了这个生日,她就满十七,上十八。真正算是个大姑娘了。她满足地躺在他后背,嘴唇自他的后脖颈轻轻滑过,收紧嗓子,娇媚道:“今年,我想额外向四叔要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