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看重的娇俏的脸,朝下摔在已经半凝固的秽物中。
“这可怎么办呢?大人没说要是人死了,谁来负责料理后事……”侍女犯了难。
“……你出去吧。”
再一次被永久抛弃的儿子将母亲翻过来,挪到干净的地方,拿袖子擦了又擦,仿佛擦干净,那双眼睛就会再度睁开。
……
藤头弁拿到骨灰坛时,来时的牛车载满了回客,已经先行一步。从平安京西北郊的爱宕山,回到城中去,真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途,尤其是只能徒步。
新晋的近卫军长官源氏大将,刚刚视察过各处城门的守卫情况,换乘上牛车,正准备归家。光君忽然听见,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在身后唤着:“公子!……公子!--”
他敲了敲车壁。惟光立即会意,在帘外低声道:“右大臣家的少爷藤头弁在后面追赶,形容很是不堪。”
光君有些纳闷,启开一点车窗,偷偷向后觑了一眼,看见了那人手里捧着的黑色陶土坛,不经意被勾起了一番历久弥新的心事。
“……我并不是专业的慈善家呐。”但是搭个便车,似乎未尝不可。
如此叹息着,他终究在低垂着头的人面前,掀开了垂帘。
藤头弁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凭着一腔孤勇,想要这么做,就这么做了。他看见光君在城门内不远处换乘了牛车,情不自禁跟在后面,顺理成章地唤了那个人。直到真的上了那个人的牛车,他才开始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光君体贴地没有看向他,亦没有多问,只道:“您这是准备回大人府上去么?”
他也不想啊,可是除了右大臣府上,他没有别的地方去,亦不知道能去哪里,只能老实巴交的点点头。
巨大的车轮又开始碾转。
这个人总是让人愉快自在的,至少他已经渐渐放松下来。这样相处的机会,一生也许仅此一次,错过了便不再重来。听着辚辚的声响,藤头弁突然被倾述的渴望攫取住,忍不住就想要敞开心扉。
“我的母亲去世了。奋斗的动力,似乎和着唯一的牵挂一同流失了。”他将冰冷的坛子抱得更紧一点,似乎能从那并不光滑的表面汲取一丝能量和温暖。
原本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太过造次和贸然,根本没有期待回应,直到听见光君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道:“……我也是哦。所以你的心情,我也许能够体会。”
纤长浓密的睫毛,圈围着好似深潭的陷阱,内中点滴着跃动的星光。得他微笑着专注凝视,仿佛被世界温柔以待。
藤头弁觉得鼻子有一点酸,然后被光君兜头丢过来一条素色的绢丝帕子。
“当时的确很难过,但一切终归会好起来的,你看我现在。所以目前,先用这条我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没有任何标记或者纹样的白布,将灵殖好生包裹好吧!这样随便裸露的态度实在太不敬了。”
红红的眼眶兜不住原以为已经风干的眼泪。被同时安慰和训诫了的人,慌慌张张地依言行事,再将穿好衣服的骨灰坛挡在鼻子尖前头,欲盖弥彰,偷偷瞥向同车的牛车主人。
只见那个人侧脸斜望向窗外,精致的面容在微弱的环境中犹自莹然,见之忘俗。藤头弁一时物我两忘,呆呆看的出神,素绢帕子摁在下半张脸上,忘记了吸鼻子。
光君忽而道:“到了。”
带有源氏公子家徽的牛车,慢慢停在了距离右大臣家两个坊区之外。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到这里了……我想你明白,你我不过是偶然相逢的陌生人,分开之后也是素昧平生。”
光君对他客套的点了点头,像是个逐客令的形容。
藤头弁心中生出许多失落,此生从未有过。他磨磨蹭蹭,想要被挽留,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搜肠刮肚找出一点只言片语,能对面前人有意义:“大人身边有奇怪的……东西。很奇怪的东西。似乎要对付你,或者什么……宫中的小孩子,你……”
光君慢慢皱起眉,半是听了进去、凝神思索,半是感觉善意受侮辱。他有点无奈道:“我这并不是想要收买你,或者和你做生意……”
“是我在讨好你啊。”期期艾艾的人终于口齿清晰,说了有生以来第一句聪明的漂亮话,心中也很是欢喜。
惟光从外间掀起了一点帘子来,板着脸波澜不惊道:“到了。”